“是嗎?”
“我這個人不知天高地厚,自戀又狂妄,對著鏡子感歎自己才華橫溢、玉樹臨風都來不及,沒時間去管彆人。”
“……有道理。”她又想大笑了。
他卻看出她想笑的意圖,一臉倔強地說:“你彆笑,我在承認錯誤。我以後不會這麼多管閒事了。”
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麼承認錯誤的,誇自己才華橫溢、玉樹臨風。
宋詩意啼笑皆非,抬眼看了看他,說:“多管閒事也沒什麼不好。”
他一頓。
宋詩意望著他,含笑說:“我知道你有天賦,一入行就技驚四座,教練看重你,隊友也都望著你。當然,不管是友好的還是不友好的,你不像是會在意那些的人,因為你從來都一帆風順,目標也很清晰、很堅定。”
公交車搖搖晃晃,經過某個路口,微微顛簸,她人也跟著晃了晃。
“可是程亦川,總是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多無聊?”
程亦川張了張嘴,眉頭微蹙。
宋詩意卻接著往下說:“我相信你的目標會實現,你會離大家歡呼雀躍叫著你名字的那一天越來越近。可是有一天當你回過頭來看看,你會發現不管是冠軍還是獎杯,都是一刹那的事。你從省隊到國家隊,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一晃多少年?這許多年的意義或許真的不在於那隻獎杯、那點榮譽,你總會發現,珍貴之處在彆的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每個人的珍貴之處都是不同的,我怎麼知道你的在哪裡?”
“那你的在哪裡?”
“我的啊。”窗邊的人笑了,偏著頭往半空中看,思索片刻,末了才說,“兩年退役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當時腳傷太痛,還是離開國家隊太不舍,我難得地哭了一場。當時我躺在病床上,腳上剛動完手術,我媽守在沙發上睡著了,而我望著天花板哭得一塌糊塗。
“那時候我想起了基地的紅房子,它們在朝霞和黃昏裡像是童話裡才有的漂亮小屋,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食堂的三號窗口,那個總是梳麻花辮的阿姨,每次見到我總會笑著用家鄉話說:今天還是半糖的牛奶哇?她的笑總讓我想起胡同裡的李奶奶,我小時候每次放學回家,她就坐在門口的矮板凳上,仰頭衝我笑。
“訓練館的天花板上垂著無數盞白色的燈,多少次汗水打濕了眼睛,我仰頭去擦,總覺得那些燈像閃光燈。它們讓我覺得,你所有的付出都會被看見、被銘記,都為了有朝一日站在聚光燈下,聽見夢想實現的聲音。
“我在基地生活了五年,總覺得運動員這條路枯燥又辛苦,我錯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錯過了讀書的黃金時間,退役的那天,我哭著想,我到底得到了什麼。
“事實上到昨天晚上為止,我還在想這個問題。”
宋詩意像是在口述一篇作文==、而程亦川居然耐著性子聽完了,直到這時候才接口問:“那你想到了嗎?”
“剛才跟你說了這麼多,好像忽然得出答案了。”
他微微一頓,點頭:“那你是該謝謝我,這頓飯請得不虧。”
“…………”
宋詩意忍俊不禁,這小子的腦回路怎麼這麼稀奇古怪的?
她斜眼看他:“那你說,我到底得到什麼了?”
“你都為這個寫了一篇小作文了,還需要我重複一遍嗎?”程亦川露出一口小白牙,“作文的題目就叫做:《我到底得到什麼了》。”
宋詩意哈哈大笑起來。
笑到一半,她聽見他終於問出了那句寫在臉上大半天的話:“宋詩意,你的腳還疼嗎?”
她一頓,側頭看他。
少年身姿筆直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裡是抹不去的愧疚與焦慮。
她如實回答:“有一點兒。”
末了再加一句:“其實也沒有特彆疼,就是天氣一冷,訓練時間一長,它就會犯毛病。”
程亦川遲疑片刻,“真的像丁俊亞說的那樣,再受傷的話,將來就連正常活動也會受影響嗎?”
“大概吧。”
“那你——”他頓了頓,還是問出了那句話,“考慮過退役嗎?”
宋詩意沉默片刻,抬眼對上他的視線,言簡意賅:“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