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個吻(1 / 2)

薄荷味熱吻 容光 7947 字 10個月前

第二十七章

大紅雙禧, 陳木窗欞, 兩人對坐共飲。

幾杯酒下肚, 火辣辣的滋味一路蔓延到腹部,宋詩意低低地笑兩聲:“你想知道什麼?”

程亦川看著她, “你想說點什麼?”

她懶洋洋地笑了:“我想讓你滾蛋, 彆跟個老媽子似的探聽彆人心事。”

“……”

他還以為要吃個閉門羹,可下一秒,對麵的女人卻開了個頭:“從哪兒說起呢?我就隨便說說, 想哪兒說哪兒好了。”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 她便開始了。

“我家住在國子監後麵, 胡同窄了點,房子小了些, 但房價很高,所以我算是潛力股。鄰居開玩笑時都說, 咱們箭廠胡同的住戶隻要賣了房,立馬身家千萬不成問題。”

他看她兩眼,抿唇點評:“你可勁兒炫富吧。”

“我小的時候, 我媽在胡同外麵開了個小賣部,我爸在國子監裡頭工作, 算是個小官兒,管旅遊這一塊兒。那時候單位放票,他總能拿到一些免費的火車票, 每逢寒暑假, 就帶著我和我媽四處玩。我很小的時候就去過不少地方了, 洛陽龍門石窟、青海湖、濟南趵突泉,還有好多景點。那時候交通不方便,坐火車總要費很長時間,可我喜歡坐在車上吃泡麵,總覺得那種日子是神仙過的。”

他不說話,眼裡露出些許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羨。

“日子很好過,工作也不忙,所以我爸有大把時間去追求自己的興趣愛好。他喜歡滑雪,但北京不常下雪,他就帶著我拚命往東北跑,去了不少滑雪場。現在想想,還好那時候他有免費的火車票,要不,我家肯定當時就破產了。”宋詩意咯咯笑起來,將又一杯酒一飲而儘。

眉頭猛地蹙起,又漸漸舒展開來。

說是一杯解千愁,但到底喝光這些酒後能否解愁,猶未可知。多少年了,往事不提,她都快以為自己忘了。

“我媽可煩我爸滑雪這事兒了,三天兩頭帶著我往雪場跑,一去就是好幾天不見人影。好在後來北京也有雪場了,雖說是人造雪,但聊勝於無,貴在離家近,方便。”

“所以你就開始滑雪了?”

“是啊,也算是——”她唇角彎彎,“子承父業?”

“那時候你多大?”

“七八歲吧。紮倆羊角辮,穿的跟個包子似的,膽兒肥得不行,第一次去雪場就一氣兒站傳送帶到了坡上,二話不說往地下衝。最後摔了個倒栽蔥,滿頭滿臉都是雪。”

程亦川笑出了聲。

“我摔得那麼慘,可把我爸嚇壞了。他滑下來看我有沒有事,還以為我會哇哇大哭的,哪知道我抬頭,頂了一鼻子雪,臉蛋紅通通的,興奮地衝他說:再來一次。”她輕快地笑著,眼裡若有光,“我爸說從那天起,他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和滑雪緣分不淺。”

所以她義無反顧跟著父親練滑雪,從玩兒票到正兒八經地練。也許是老天爺賞飯吃,又或許是父親從娃娃抓起給她打下了堅實基礎,她在這方麵的天賦非同尋常,一路技驚四座。

十九歲,她進了國家隊。

二十歲,第一次拿到世界級比賽的名次。

二十一歲,世錦賽亞軍。

可從童年到成人,日子終於少了點不諳世事的天真,多了些挫折坎坷的磋磨。

就在前途一片光明,桂冠唾手可得之時,她遇上瓶頸期,運動員最難度過的關卡。

“我在隊裡沒日沒夜地練,孫教不但是教練,還兼職心理輔導師,隔三差五找我談心。我被亞軍的光榮衝昏了頭腦,一心奪冠,可速度卻再也提不上去哪怕零點幾秒。”

“人人都說我是天才,可天才忽然之間成了蠢材,我開始鑽牛角尖,曾經多驕傲自負,那時候就有多恨多憋屈。我爸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安慰我、鼓勵我,可他說再多也幫不了我,我卡在那裡上不去、下不來。多少雙眼睛望著我,我覺得屈辱,覺得不甘,我甚至覺得不管是孫教還是我爸,都隻會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實際上幫不了我半點,也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程亦川不知該說些什麼,隔著銅鍋散發出的朦朧霧氣,看著她仿佛同樣濕漉漉的眼。

她說:“我過年不回家,放假也不回家,我不信邪,一天到晚窩在隊裡訓練。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就一定能突破瓶頸。”

“後來呢?”他終於艱難地問出了口。

其實他早已聽陳曉春說過大概,此刻心裡已然有了答案,可這番對話原本就不是因為他想聽,分明是為了讓她一吐為快。

她也不過二十五歲,年輕姑娘本該被人捧在手心上精心嗬護,卻過早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後來,我媽哭著打電話給我,讓我趕緊回去,我爸不行了。”

宋詩意坐在窗邊,握著玻璃杯,怔怔地望著那一鍋殘湯剩水。碳管裡冒出些許白煙,悠悠的,往事也不過如此,都是過眼雲煙。

她從不知道在她為了成績苦苦掙紮、求而不得之際,父親因一次便血不止,被緊急送往醫院,檢查結果是結腸癌晚期,醫生說他活不過半年。

可父母知道她訓練緊張,怕誤了她的大好年華。

運動員一輩子刻苦訓練,能閃耀的也就那不足十年,黃金時期更是短得可憐。年齡是一道大山,多少人卡在那裡,翻不過去。

父親態度堅決,不可以告訴她這件事,決不能讓她分心。

“所以我知道真相的那天,坐飛機趕回北京的時候,隻看見我爸骨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不成人形。”

癌痛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奪走了健康,奪走了意誌,也奪走了靈魂。

她從未想過那個堅強樂觀的父親會縮成一團、蜷在床尾,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哀求醫生:“我不治了,求求你讓我死吧。”

她不可置信,做夢般走到床邊,淚如雨下地叫著爸爸。

可是她的爸爸已是強弩之末,在一劑嗎啡的作用下,神誌不清、幻覺叢生。他揮舞著雙手,不斷說著胡話,連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都分辨不清。

那一天,他忘記了大雪紛飛的過往,忘記了這一生喜愛的冰雪,忘記了愛護半輩子的女兒,也忘記了求生的本能。他隻知道痛。他隻想要解脫。

那個過程很短暫,隻持續了半小時不到,檢測儀上的心跳就成了一條毫無起伏的直線。他這一山爬上過無數巍峨雪山,可人死之後,他像是被大雪淹沒,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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