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她和陸小雙總是相□□留。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仿佛把前些日子的瞌睡都補足了,等她醒來,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
宋詩意炒完飯,推門出去,迎著北京的乾燥夜風,在國子監大街晃悠起來。
冬夜人不多,她裹著厚厚的棉襖,沿著路邊慢慢走。
她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最後生活給予她迎頭一擊,安穩與幸福就此破滅。
宋詩意拿出手機,對準國子監斑駁的牆壁拍了拍,又對準光禿禿的樹枝拍了拍,然後發了一條朋友圈。
她是個極為低調的人,尤其是家逢變故後,幾乎不怎麼曬個人信息。今夜大抵是憋得慌,無處申訴,隻能用文字發泄。
她將照片一一發上去,一字一句斟酌,最後卻仍然隻有言簡意賅的一句:國子監大街的冬天真冷啊。
她不愛賣慘,也賣不來慘。隔著手機屏幕,你的悲慘到底能換來什麼呢?說不定是嘲笑,說不定是幸災樂禍,看熱鬨的永遠多於真正為你的喜怒哀樂而牽動心緒的。
她關了手機,雙手揣在兜裡,一邊走一邊發愣,直到某一刻,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
程亦川。
不知為何,熱淚忽然湧起,這些日子她仿佛格外脆弱,動不動就熱淚盈眶。
而這樣的時刻,說來奇怪,竟大多與這個小她五歲的大男生有關。
她怔怔地看了片刻那三個字,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心虛,最後不動聲色地接起:“不是睡了嗎?”
那頭的人沉默片刻,片刻後,異常篤定地控訴她:“宋詩意,你撒謊!”
“……”
她一沒露出異樣,聲音如此平靜,二沒發什麼不該發的消息,朋友圈如此正常。他是如何得出她撒謊的結論的?
“我撒謊?我撒什麼謊了?”
程亦川氣勢洶洶:“你現在在哪兒?”
“北京。”
“你——”她把他氣的夠嗆,險些被口水嗆到,“我還不知道你在北京?這都幾點了,大晚上你出去當夜遊神?”
“睡不著,起來走走。”
“你跟你媽沒和好!”他下了結論。
“……”
“之前問你你還說挺好,我就知道有假!”程亦川像個名偵探柯南,或者神探夏洛克,條理清晰,有理有據,“說什麼挺好呢,我才剛閉眼就覺得不對了。你媽要真那麼容易妥協,至於跟你鬨了大半年都沒好?”
“……”
“我一想就覺得反常,睜眼一看朋友圈,嗬嗬,和媽媽挺好的人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待著,這麼冷的天出去夜遊?”
“……”
“說什麼國子監大街的冬天很冷。你也知道冷?這麼冷你出去乾什麼?你是抖M嗎,宋詩意?”
他一聲比一聲強有力。
宋詩意噗的一聲,一不留神笑出了聲。
程亦川怒了:“Excuseme?你還笑?”
“我的確撒謊了。”宋詩意唇角還帶著那點笑意,低低地歎了口氣,“我和我媽沒和好,她甚至沒讓我進門。”
“沒讓你進門???那你現在——”
“我住在陸小雙家。”
“男的女的?”他條件反射。
宋詩意又笑了,“女的,發小。”
這名字很熟,程亦川思索片刻,記起來了,上回在商場她找人借錢,微信對話框上就是這個名字。
他振振有詞:“你大半夜出門她也不知道攔著,這算哪門子發小?”
宋詩意發現他一通電話打過來,她除了笑還是笑,幾乎每句話都有今她捧腹的神奇魔力。
她停下了腳步,不再夜遊,說:“行了,你彆囉嗦了,我回去就是。”
程亦川倒是一愣,狐疑地問:“真回去了?”
她笑:“真回去了。”
“那你和你媽……”
“談判吧,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死纏爛打。實在不行,大不了我退役。反正現在也沒什麼重回巔峰的可能性了,我認真考慮過,我家畢竟在國子監這兒有套房,我模樣又不難看,說不定我還能相個親,找個條件不錯的對象嫁了。”
她的語氣並不凝重,像是在說笑,但程亦川一聽就覺得壞事兒了,她好像是來真的。
他吼了一聲:“你在搞什麼笑啊?不是說好不放棄嗎?我在這兒——”
話音戛然而止。
他想說,他在那兒絞儘腦汁替她想辦法,試圖聯係上有可能幫助到她的康複醫生,她居然又輕言放棄。
可是不成,這事兒還不到說的時候。
程亦川忍了又忍,“想想你的座右銘,宋詩意。”
“我的座右銘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放屁!從今天早上開始它明明已經是天空飄來五個字,那都不算事兒了!”
宋詩意站在冬夜裡,毫無防備大笑出聲,還驚動了路過的行人。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最後輕聲說了句:“程亦川啊程亦川,你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還在鼓勵我的人了。”
孫健平沒有,丁俊亞沒有,他們都為她好,卻希望她做一隻備受嗬護的籠中鳥。
母親沒有,二姨沒有,她們都恨不能勸服她放下雪板,立地成佛。隻有這家夥還一心惦記著她的夢想,一腔熱血地告訴她不要放棄。
她笑到最後,幾度哽咽。
她說:“傻子,顧好自己吧,後天不是要跟盧金元一決勝負嗎?趕緊睡覺,養精蓄銳去。”
那頭的人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她煞有介事地說:“你都能推理,難道我不能?換作平常,指不定多得意跟我炫耀自己有多厲害了,今天三言兩語敷衍過去,沒幾句話就說要睡覺了。我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你心裡有鬼!”
她一邊說,一邊往箭廠胡同裡拐,很快就站在陸小雙家門口了。
她仰頭,看著今夜的閃爍星星,笑著說:“真的晚安了,程亦川。”
不知道今夜哈爾濱天氣如何,願你抬頭時,也有萬千星輝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