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丁俊亞,魏光嚴也全神貫注和他說話,所以誰都沒注意到,原本專心致誌看電視的人目光一頓,在聽聞宋詩意三個字時,忽然看了過來。
魏光嚴下意識說:“她問我是不是在醫院陪著你,我說是啊。她就問我你現在在乾嘛——”
“你跟她說我在玩貪吃蛇???”程亦川不可置信。
“你本來就在玩貪吃蛇啊!”魏光嚴摸不著頭腦。
“你他媽——”程亦川要氣壞了,直想一腳踹過去,但這會兒身體虛弱,眼見著打不過對手,隻得作罷,指著魏光嚴的鼻子,“滾滾滾。”
下一秒,手機又開始震動。
程亦川支起身子,彎腰穿鞋。
身後冷不丁傳來丁俊亞的聲音:“去哪兒?”
“走廊上,接個電話。”
“就在這兒接。”丁俊亞眉頭一皺,“身上有傷,腦子也摔了,醫生囑咐你的你都忘了?不許亂動。”
程亦川身形一滯,真是煩透了,隻能把剛穿上還沒來得及係鞋帶的鞋用力一甩,躺回被窩裡,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壓低聲音接了電話。
“喂?”
像是做賊似的,悶聲悶氣,非常謹慎。
“舍得接電話了?”那頭的聲音不可謂不冰冷,簡直來自北極冰川。
程亦川從來都深知識時務者為俊傑,老老實實地回答說:“舍得了。”
反倒是宋詩意被嗆了一口,好幾秒沒反應過來,最後凶巴巴地問了句:“這會兒怎麼樣了?”
“就孫教練說的那樣啊,沒什麼事。”被窩裡的人小小聲地說。
“就那樣是哪樣?腳扭了,臉上掛了彩,背上受傷,腦震蕩,你說的哪一樣?”
“……”
你看,他就知道會這樣。就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才讓孫健平言簡意賅說輕點。可她怎麼還是知道了?
程亦川從被子裡探出個頭,陰惻惻地指了指魏光嚴,比口型:“長舌婦,八卦婆。”
魏光嚴正想罵人,那隻腦袋又哧溜一下縮回了被子裡。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我這會兒還活蹦亂跳的呢,不信你問問丁俊——丁教練,他剛才還不準我去走廊上瞎蹦噠。”
“丁教練在你那兒?”
“在。”他在被窩裡翻了個白眼,吐槽說,“你們真不愧是師兄妹,都一樣的囉嗦正經。”
他在被子裡肆無忌憚,坐在一旁的魏光嚴十分不自在,偷偷瞄了一眼丁俊亞,隻對上丁俊亞麵無表情的臉。
魏光嚴:“……………………”
光速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
問完程亦川的狀況,這下宋詩意開始跟他算賬:“我問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
她一字一頓重複:“回答我,程亦川,為什麼不接電話?”
被子裡的人有氣無力地嗚咽一聲,趴在那含糊不清地說:“都銀……”
“你說什麼?”
“我說丟人——”他翻了個身,壓低嗓門兒欲哭無淚地說,“說好等我的好消息,說好風風光光把運動後名額拿下來,結果好消息沒有,還他媽摔了個狗啃屎。讓你聽說了,還不知道該怎麼笑話我……”
那頭的人一頓,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古怪的答案。
“你怕我笑話你?”
程亦川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地折騰,心煩意亂地說:“早上還誇口說了一水兒大話,結果一上場就摔得我媽都快不認識我了……算了,你不懂我的少男心。”
宋詩意被氣笑了,一半是因為他這令人匪夷所思的少男心,一半是因為他還有精力在這兒胡攪蠻纏的,大約是確實沒什麼事了。
她說:“我懂,你不就是要麵子嗎?可那麼多人都看你摔了,也不差我一個笑話你的了。”
“那怎麼能一樣呢?”他在被窩裡用力蹬了蹬腳,振振有詞,“那不一樣。我又沒跟他們放大話,隻在你麵前誇誇其談耀武揚威了。”
“所以?”
“所以你——”程亦川氣急敗壞地扭來扭曲,險些把自己擰成麻花,最後泄了氣,躺在床上不動了,嘀咕了一句,“我就說你不懂了。行了行了,你彆瞎操心了,我沒什麼事兒。你趕緊歇著去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他心煩意亂地掛了電話,方覺被窩裡喘不過氣來,趕緊把頭探出來,大口大口喘氣。
一旁的魏光嚴一臉狐疑:“你臉怎麼這麼紅?”
“很紅嗎?”程亦川擱下手機,摸摸臉,喝,真燙。
他心虛地扇了扇風,說:“被窩裡不通風,缺氧,咳咳。”
一邊的丁俊亞一直沒說話,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因為少年背對自己的緣故,隻看得見那紅得像石榴似的耳朵。
他和宋詩意關係這麼近?
兩人說話的隨意程度令丁俊亞有些措手不及,可他下意識地想,這小子跟誰說話都這麼沒大沒小的,也不稀奇。
可接下來的電視節目一點也看不進去了,哪怕是體育頻道,他也看得興致缺缺。
某一刻,手機響起。丁俊亞從包裡掏出手機,低頭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電話是宋詩意打來的。
自打她請假回去,他還沒和她說過話,隻發去過兩條信息。一條是她回家的當天,他問她是否平安到達,而她回複得正兒八經:到了,謝謝師哥。另一條是前天夜裡,他問了一句:多久歸隊?她回複說:下周一。
其實都是廢話,毫無意義的對白。
丁俊亞摸不準她是否察覺到了什麼,哪天他一個衝動,拎了堆土特產去她宿舍底下,是心血來潮,也是蓄謀已久。他這人,旁人都說他冷心冷肺,可他隻是有些被動,不太會說話。
對於感情這回事,他素來內斂,也從不知如何下手。
可此刻看見她打來電話,他向來冷峻的麵容也有所鬆動,甚至帶了點隱隱的笑意。
“喂。”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病房裡,程亦川還在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呻/吟,嘴裡念著“沒臉見人了丟死人了顏麵無存痛心疾首”等等莫名其妙的台詞。而魏光嚴忙著打貪吃蛇,一邊打一邊潦草地安慰他“你這張臉反正用處也不大丟一丟也沒什麼要緊的啦”。
電視上,賽事進入白熱化,解說的聲音慷慨激昂。
但丁俊亞定定地坐在那裡,耳邊前所未有的安靜,隻剩下來自北京的一通電話,隻聽得見她的聲音。
宋詩意叫了一聲:“師哥。”
下一句,直奔主題:“你在醫院守程亦川是吧?”
他瞟了眼身側還在哀嚎的人,嗯了一聲。
宋詩意問:“他說他狀況不嚴重,是真的嗎?”
丁俊亞頓了頓,說:“是真的。”
“對對對,你就這麼回答就行,彆讓他知道我打你電話了。”她在那頭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全是在確認程亦川的狀況,末了直截了當問出一句,“他是怎麼摔的?”
丁俊亞沉默片刻:“還不清楚。”
“是意外,還是——”她有所猜測。隻因對方不是彆人,是盧金元。
盧金元這人臭名遠揚,她早有耳聞,如果是他乾了什麼虧心事,她毫不意外。隻是人心難測,她先前壓根兒忘了這一茬,還一心等著程亦川所謂的好消息,這會兒出了事才想到,她早該提醒程亦川注意盧金元這個人。
“師哥,這話我就不跟孫教說了,免得他風風火火,直接找盧金元對峙。你做事謹慎,沒有證據也不會輕易行動,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丁俊亞一邊聽,一邊抬腿往走廊上走,待走遠了,才打斷她的話。
“不是意外。這事兒孫教也知道。”
宋詩意的聲音戛然而止,下一刻,有些尖銳地響起來:“真是他乾的?!”
他言簡意賅把雪杖被人鋸斷的事情說了,最後解釋說:“事情還在查,就算是盧金元乾的,也得講個證據。”
“如果真是他乾的,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她的聲音聽上去異常遙遠。
“還不清楚,這事要教練組商量,還要往上報——”
“如果還和以前一樣呢?”她突然尖銳起來,“如果和以前一樣,為了隊裡的名聲,上麵是不是會決定不把事情鬨大,就這麼瞞下來,從輕處理?”
丁俊亞一時無言。
那頭的人還在氣頭上,一樁樁一件件數著從前的事:“這種例子還少了嗎?我進隊第二年………………”
他聽著她的絮絮叨叨,聽著她的氣急敗壞,忽然間出口打斷了她。
“宋詩意。”
“啊?”她有些茫然,聲音裡還帶著氣。
丁俊亞站在走廊儘頭,看著窗外的沉沉夜色,隻覺得一顆心也沒了邊際。他沉默片刻,問她:“你為什麼這麼關心程亦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