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開幕式在市體育中心舉行, 運動員們分批入場, 奏國歌、升國旗,然後宣誓。
宋詩意坐在觀眾席上, 靜靜地聽著《運動員進行曲》, 看著身穿各色製服的整齊方陣。這樣的場景在過去很多年裡曾反複上演著, 可她從來沒意識到,曾經覺得冗長無聊的環節會在退役之後變得如此難忘。
她怔怔地看著人群,在其中尋找著一個叫程亦川的年輕運動員。
某一個瞬間,他抬頭看來, 與她四目相對。
全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 朝氣蓬勃的運動員們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健康的氣息。可唯有他在那一片人海裡抬頭看她,咧嘴一笑, 像個孩子。
程亦川抬手, 拚命衝她揮了揮, 生怕她看不見他。
於是那點悵惘頓時被衝散, 宋詩意低低地笑出聲來。
開幕式結束後, 不同項目的運動員們分彆去往不同的賽場, 高山滑雪相關項目自然還是在熟悉的亞布力雪場進行。
宋詩意又一次站在了鬆軟白雪之上, 不同的是, 這一次她隻是個旁觀者。
速降比賽排在上午十一點,開場的比賽項目是跳台滑雪。
程亦川熱完身後, 徑直走到了宋詩意身旁:“走, 看陳曉春比賽去。”
亞布力難得這麼熱鬨, 雪地裡到處都是人, 好幾次被人流衝散,她下意識抬頭去找程亦川。而他永遠在察覺到她不見的那一刻,立馬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去找她。
“跟緊點,彆丟了。”還這麼老氣橫秋地數落她。
宋詩意又是一陣失笑。
跳台滑雪,顧名思義,就是運動員腳著特製的滑板,沿著跳台的傾斜助滑道下滑,然後借助速度和彈跳力,使身體躍入空中,在空中飛行約4-5秒鐘後,落在山坡上。
評分依據是滑行、起跳、空中以及著落等幾個動作的姿勢完成度。
選手們已經開始比賽了,運動員以極快的速衝下了坡道,然後驀地躍起,在空中轉體翻騰,最後落地,遺憾的是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程亦川哈哈一笑:“可惜了,落地沒站穩。”
語氣裡倒是絲毫沒聽出可惜的意味。
宋詩意:“到底是可惜還是可喜?我怎麼看你這麼高興啊?”
程亦川振振有詞:“當然該高興了,畢竟不是我們隊的,他失利了,陳曉春拿名次的可能性也又大了一點。”
“……”
嗬嗬。
等待陳曉春登場的同時,宋詩意問他:“知道跳台滑雪怎麼來的嗎?”
“怎麼來的?”
“跳台滑雪起源於挪威。聽說是古時的挪威統治者要處罰犯人,而當地的天氣嚴寒,常年積雪,於是就有人想出了這樣一種刑法,把犯人兩腳各縛一塊雪板,從有雪的高山上往下推,讓他自由滑下去。通過斷崖的最高處時,犯人的身體就會被拋到空中,最後落下山去摔死。後來,這種滑雪的動作就逐漸地演變成現代的跳雪運動。”
“……”
程亦川一臉驚悚。
宋詩意哈哈大笑:“怕了嗎?”
“我有什麼好怕的?”他彆開臉,“反正上去的是陳曉春,又不是我。”
輪到“煩人”陳曉春上場時,兩人不再插科打諢了,開始為他加油。
那個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家夥站在七十米高的跳台上,沒有了往常的不正經,相反,他看起來全神貫注、異常認真。
廣播裡在播報陳曉春的動作難度,在已經出場的選手裡,他的難度係數隻算得上中等。也就是說,如果他的動作完成得一般,成績就會落後於那些完成度同樣一般,但難度係數比他高的選手。
程亦川很夠義氣,扯著嗓門兒對著七十米跳台上的人吼:“陳曉春,加油!”
也不知道那上麵的人是否能聽見。
終於,陳曉春開始了他的跳躍。從助滑到起跳,速度越來越快,雪板下積雪飛濺,而他像是入了定,全身緊繃,等待著騰空的一刻。
轉體翻騰,動作標準。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著最關鍵的那一刻,而他穩穩落地,片刻後,笑容燦爛至極,高舉雙手示意動作完成。
廣播裡開始一項一項報他的單項得分,他都沒聽完,就歡呼著滑來人群邊上,一邊尖叫著一邊抱住程亦川。
“說,哥們兒牛逼嗎?!”他扯著小破嗓子大吼大叫,破音了也不管不顧。
程亦川一邊從善如流地回應他:“牛逼牛逼,特牛逼。”
一邊還不忘拽著他的胳膊:“一會兒就輪到我了,你過來,哥讓你看看更牛逼的。”
陳曉春不樂意:“憑什麼你能比我牛逼啊?”
“因為沒有最牛逼,隻有更牛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一旁的宋詩意:“……”
行行行,你倆都牛逼,沒人比得過。
一整個上午,她都無所事事地當著觀眾,終於等來了千呼萬喚的那一刻。
一同參賽的魏光嚴因為緊張,一到雪場就不見人影,聽說是一直在熱身。直到男子速降開始前,他才終於出現。
“準備好了嗎?”他麵色蒼白,側頭問程亦川。
“準備好什麼?”
“跟我一決雌雄啊。”
程亦川:“這還用決嗎?反正我是雄的,你是不是雌的隻有你自己知道。”
魏光嚴略顯蒼白的臉色頓時紅了起來,粗著嗓門兒吼:“我他媽——跟你說正經的,你怎麼儘扯淡呢!”
程亦川吊兒郎當往纜車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宋詩意:“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她扯了扯嘴角,明知故問:“忘了什麼?”
程亦川眯眼:“彆裝蒜,趕緊的。”
宋詩意終於哈哈笑起來,衝他揮揮手:“加油,程亦川。”
目光一轉,落在魏光嚴麵上,“你也一樣,加油啊魏光嚴,爭取拿第一。”
???
程亦川:“喂喂,什麼叫爭取拿第一?你到底支持誰啊?他拿第一了,我乾什麼去?!”
“怎麼,還不許人瞎說大實話?我本來就是隊裡的第一啊。”魏光嚴扯他胳膊,“行了行了,到點了,趕緊上去。”
於是程亦川一路被人扯著往纜車走,一路還不忘扭頭嚷嚷:“宋詩意,你這個偏心眼兒,明明是我找你來替我加油的,你居然臨陣叛變……”
周圍人都扭頭看他們。
程亦川還在叫:“你給我等著,我給你拿個冠軍,叫你開開眼!”
宋詩意:“……”
可以溜嗎。對不起我不認識這個膨脹的人。
另一邊,抵達起點處的魏光嚴和程亦川,很快被一群來自其他地方的運動員們包圍了。國家隊的運動員統一著裝,和其他運動員最大的區彆,莫過於胸前和背後的五星紅旗。
很多人都看著他們,眼神各式各樣,有羨慕,有不服。
這個時候集體榮譽感就上頭了,魏光嚴非常友好地跟程亦川商量:“拿出全力來,我第一,於凱第二,你第三。咱們包攬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程亦川不服氣了,“憑什麼你倆第一第二,我就隻能擦個邊?”
魏光嚴說出事實:“按照平常的成績,咱仨就這個排序啊。”
“就不興我是大賽型選手,超常發揮嗎?”
“……”
魏光嚴選擇懶得跟他爭,敷衍地響應他:“對對對,你是大賽型選手。你最厲害了。”
程亦川也懶得搭理他,轉頭,目光落在山下的人群裡,一上午的興奮終於在此刻趨於平靜。心裡一沉。
她還是打定主意要退役了。
如果不是他強留,她今天大約已經回到北京了,甘於做一個平凡人,遠離這巍峨高山,皚皚白雪。
他低低地說了句:“等著吧,宋詩意。”
等我給你拿個第一。
這一戰不過是省運動會,可對程亦川來說,重要程度卻堪比世界級大賽。
袁華走了過來:“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行,多的我也沒什麼好叮囑的,好好發揮就行。”袁華沒什麼壓力,畢竟是國家級與地方級的較量,實力懸殊,結果也是一目了然。
他又拍拍程亦川:“好歹是你來隊裡的第一次比賽,雖然級彆不大,但還是個舞台。好好亮相啊。”
程亦川點頭,心還在山下。
比賽正式開始,參賽選手共十三名,魏光嚴排在第四個出場,於凱第七,程亦川第十。
袁華的不擔心是正確的,前三名選手成績壓根不用看,隻有零點幾秒的差距,當他們還在為這零點幾摳破腦袋,巴望著後麵的選手彆超過自己時,魏光嚴出場了。這一出場,不好意思,不是零點幾秒的問題,是去掉零點,剩下那幾秒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