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正坐在書桌前看英文,見了短信,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很快回複:“所以要開始還債了嗎?”
消息還沒發出去,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回頭,魏光嚴叼著隻中性筆,下巴朝他手裡一努:“和誰聊這麼開心啊?”
“………………”
程亦川怒刪信息,言簡意賅回複了一個字:“哦。”
抬頭,他為自己爭辯:“我是說了不主動聯絡,但大家都是老隊友,她先給我發了信息,普通朋友也要回信息啊。”
魏光嚴一臉同情望著他,看破不說破,隻點了點頭:“哦。”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之後的日子裡,仿佛為了證明自己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程亦川一邊與丁俊亞較勁,一邊與自己較勁。他的日常成了遏製住罪惡的雙手,不讓它們忍不住掏出手機來與宋詩意聯絡。
活了二十年,他從小到大隻愛過自己,永遠以自我為中心。因為家境富裕,未曾受到過半點挫折,所以他有閒暇去關心他人,也有能力去幫扶弱小。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買貓糧狗糧喂小區裡的流浪動物,見到乞討的殘疾人也會毫不吝惜地伸出援手,他以為自己對宋詩意也是一樣。
那是先天的熱心腸使然,也是為了回報她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
隻是程亦川在日常煩躁的同時,開始反省自我,是不是對她的關注與回報過多,多到習慣使然,乃至於一天不去問候幾句就渾身不舒服。
他在迷茫與焦躁裡,開始學會了長籲短歎。
*
程亦川突如其來的不聯絡,令宋詩意很是納悶。
以往的日常騷擾忽然之間消失了,沒有了小學生似的抱怨吐槽,也沒有了孩子氣的得意炫耀,甚至,亞布力是風是雨、是晴是雪,在她的生命裡都徹底失去了痕跡。
前一個多月裡都有程亦川的天氣預報,那裡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而如今,終於了無痕跡。
一直以來都是被動接受他的騷擾,如今他不騷擾了,宋詩意莫名其妙,竟也開始主動聯係他。
“今天的程亦川沒有得到食堂阿姨的特彆關照嗎?”她學著他的語氣,生動活潑地發去問候。
卻隻得到一句:“沒有。”
埋頭於表格和文件堆裡,她在中午時分得空休息,捧著盒飯上了三十樓,盤腿坐在天台上吃飯。
手機就在一旁,她拆開筷子前,給程亦川發去天台一幕。
照片上是一片種滿植物的空地,和屬於北京的三十層高的灰白天空,畫麵中央是她鋪在地上的報紙,和報紙上的盒飯。
“可能是我長得醜,我點的青椒肉絲,外賣小哥隻送來素炒青椒絲。”
末尾跟了個哭唧唧的小人,同樣是來自於他的表情包。
她一個人坐在冷風裡吃飯,逃避著來自辦公間裡的壓抑與沉悶,不時看看一旁的手機。吃到一半時,屏幕亮了,新的微信湧入。
她急忙放下筷子,又把盒飯也擱在報紙上,匆匆忙忙拿起手機。
對話框裡隻有一句:“吃飯不要玩手機。”
宋詩意怔怔地看著那行字,忽然有些懷疑,懷疑手機那邊不是程亦川本人。如果是他,他一定不會這樣回答。
他那麼幼稚,那麼話嘮,一定會說:“知道自己長得醜,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然後不等她回答,就立馬再接一句:“要是我在就不一樣了。下次點餐時,先把我的照片發給商家,保證你會收到滿滿愛意。”
可是她在冷風裡對著屏幕發呆良久,也再沒有收到新的信息。
往上拉,她才驚覺這幾日都是她在主動找他。而他的回答總是那樣言簡意賅,仿佛每一個字都在宣告著,他要結束這場對話。
宋詩意慢慢地放下手機,去捧那碗已經涼了的飯。
沒有肉的青椒很難吃,變硬的米飯也再難入口。她胡亂扒了兩口,又放下了。
不吃也罷。
天台上沒有了往日的閒暇,逃避不了生活帶來的苦悶。她收拾好殘羹剩飯,又一次紮進了格子間裡。
偶爾會下意識看一眼手機,總覺得仿佛下一秒它就會重新亮起,湧入一些可笑又沒營養的日常。
可是沒有。
再也沒有了。
下班高峰期,她站在擁擠的地鐵車廂裡,被各式各樣的人擠成了肉餅。可她隻能隨波逐流,思緒飄去了很遠的地方。
很奇怪,不是嗎?她很多年沒有和誰走得近了,除去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陸小雙,她已經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很久了。哪怕重新歸隊,也住在單人間裡,和誰都好,和誰也都沒有特彆好。
程亦川是什麼時候闖進來的?
她皺起眉頭,發現等她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那個罪魁禍首卻自行先走了。
那個聖誕節仿佛是場夢,笑得燦爛又張揚的少年千裡迢迢抱著巧克力來找她,說不為蹭飯,就為了一句聖誕快樂。
幾天時間,光陰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斬斷了過往。
宋詩意在夜裡翻來覆去,心神不定,終於還是拿出了手機,在對話框裡一字一句問:“程亦川,出什麼事了嗎?”
收到回複:“沒事。”
她看了半天,皺眉,直接從聯係人裡找到了魏光嚴,問:“這幾天程亦川怎麼了?”
魏光嚴突然收到消息,嚇一跳,從床上噌的一下坐起來。
對床的人動了動,很顯然延續了這幾天心情欠佳的狀態,陰沉著臉掃他一眼:“你抽風?”
魏光嚴頓了頓,心道是不是這廝偷偷當狗了,便小心翼翼問宋詩意:“師姐何出此言?”
宋詩意:“沒,看他這幾天沉默得反常,都不來騷擾我了,覺得奇怪。”
魏光嚴樂了,嘿,這小子還真穩得住呢?
他想了想,告訴宋詩意說:“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他前幾天又破紀錄了,教練們都很上心,讓他集中注意力,這幾年好好加油,爭取早點拿到世界賽的資格。”
宋詩意懂了。
程亦川開竅了,知道孰輕孰重,精力該放在哪裡了。
她笑笑,回複:“好,讓他好好努力。”
扔下手機,她一個人躺在寂寞的夜裡,閉眼迎接下一個天亮。天亮後,沒有了來自亞布力的隻言片語,也沒人會給她發來那一片晴空萬裡、皚皚雪山了。
她翻了個身,蜷縮在被窩裡,忽然覺得心臟一陣緊縮,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有些氣悶。
高興點吧,宋詩意。她對自己說。從遇見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他天賦過人,不止他自己,身邊所有人都對他抱有厚望。
讓他心無旁騖地衝吧。
她笑了笑,喃喃說了句,加油啊,程亦川。
格子間留給我,那漫山白雪、燦爛霞光,都要替我見證你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