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惱羞成怒,把胸一挺:“露了又怎麼樣?你就說吧,我到底哪點比他差了?”
都是一個腦袋兩隻手,當誰沒肌肉?
程亦川從小到大引以為榮的不隻是滑雪技巧,他從牙牙學語起就被叔叔阿姨們誇讚模樣生的好,後來長大了,更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女生們青睞有加的對象。
怎麼擱宋詩意這兒,就好像成了個乳臭未乾、毫無男性魅力的小男生?
宋詩意撲哧一聲笑出來,“行行行,你不差,你身材好的很,誰都不如你。”
她當打發稚童一般,去陽台上拿衣架來,讓他晾衣服。
程亦川有氣無處發,隻恨恨地咬牙切齒,好你個丁俊亞,趁人不備露肉是吧?還打算用肉體吸引彆人的注意,真是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他氣勢洶洶把衣服掛上,另一邊,宋詩意找了件放在陸小雙家的夏天的睡衣。
“這件挺寬鬆的,之前我放小雙這兒的背心,要不你先湊合穿?”
程亦川眼睛一眯,下巴高抬:“不穿。”
宋詩意一頓,還以為他的潔癖上頭了,“喲,你還嫌棄我?不穿拉倒。”
程亦川沒吭聲,瞪著眼珠子看著她,心道,他都能在你麵前什麼都不穿,我穿什麼?
怎麼,當誰不會露肉?
看不起誰啊,當誰身材拿不出手嗎!!!
於是露肉的程亦川頂著鮮活的肉體在屋子裡晃蕩了一整晚,晃得宋詩意頭暈眼花。
秉承運動員的良好作息,兩人早早躺下。一個在閣樓上,一個在下鋪。
開放式的loft,上麵的人翻個身,下麵的也能察覺到。躺了一會兒,宋詩意低聲說了句:“彆動了,程亦川。”
上麵的人一頓:“我吵著你了?”
“咯吱咯吱,跟老鼠似的。”
程亦川嘟囔:“這床也太硬了。”
“將就睡一晚吧。基地的床也沒軟到哪兒去,你是怎麼睡著的?”
“我到隊裡第二天,網上買了張席夢思。”聽語氣他還挺得意。
“……”她早該猜到。
既然睡不著,那就說說話。
隔著塊樓板,宋詩意為他千裡迢迢趕來北京致謝,雖說這聲謝謝來得遲了些,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程亦川說:“謝謝這種話,留到將來再說吧。”
“哪個將來?”
“你的腿完全康複,重新站在亞布力的那個將來。”
宋詩意一頓,沒想到他又提了一遍。下午是她失態了,被生活磋磨得千瘡百孔,又被現實打得萬念俱焚,他問什麼她就答了什麼,後來想想,不免好笑。這世界上沒那麼多如果,如果腿能康複,如果有機會重頭來過,如果……
她自己也知道,這腿是沒法好起來了。
孫健平當初找遍了隊裡能用的資源,把她從國內送去香港,最終也還是沒能完全治好,程亦川的話不過是安慰她罷了。
她好笑:“你還上癮了?安慰的話,說一次就夠了。”
上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那家夥爬了起來,從床邊的欄杆上探了個腦袋出來,“誰安慰你了?我是認真的。”
宋詩意躺在床上,與那個腦袋對視著,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執拗的光彩,令她一愣。
認真的?
那人趴在床邊,問她:“知道TomGilbert嗎?”
名字似乎有點耳熟,但她搖了搖頭。
“那澳大利亞的跳台滑雪運動員Ashley呢?”
“廢話。”練滑雪的誰不知道?
樓上的人露出小白牙,燦爛一笑:“知道就好。Gilbert當年是她的康複醫生,她受的傷比你嚴重多了,最後都照樣拿了冬奧會冠軍。你這點小傷小痛的,不在話下。”
宋詩意錯愕地望著他:“你是讓我去找他?”
可她上哪兒找去?
程亦川一臉神氣地伸出手指頭,搖了搖,“Nonono,我程亦川一向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人我已經替你聯絡好了,就等你上門。”
他把Gilbert對她的病情評估說了一遍,明明是孩子氣地趴在床邊的模樣,說話的樣子卻很專注。她從不知道他對她的腿傷竟知道得如此詳儘,也沒想到那句讓她重頭來過並非戲言。
宋詩意怔怔地看著半空中的腦袋和那仿佛永遠喋喋不休的嘴,半晌才開口:“你什麼時候找的他?”
“那晚你帶我去吃涮羊肉的時候。”
“怎麼找到的?”
她不是傻子,那樣一個隻在新聞報紙上出現過的外國康複醫生,找起來有多費勁,又要走多少彎路?可程亦川竟隻字不提,就這麼憑空替她抓來了救命稻草。
按照程亦川的性子,本該得意洋洋說一說自己是怎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讓遠在歐洲的程翰動用了多麼大的人脈,才終於找到Gilbert,並順利說服他接下宋詩意的案例。可他在半空中俯視著躺在床上的人,張了張嘴,最終省去了那說不清的勞苦功高。
她披散著頭發睡在枕頭上,素淨纖細,黑發像朵盛開的花,越發襯得她麵容蒼白。
沒有了高山白雪,宋詩意就隻是普普通通的姑娘,二十五歲,也會哭泣,也有脆弱的靈魂。旁人一生中中能夠受到的挫折,她也毫不例外要一一走過。
程亦川俯瞰著她,收起了神氣,收起了得意。
他低聲說:“信息時代,找一找,總能找到。”
那並不是什麼關鍵所在,關鍵的是——
“宋詩意,你會好起來的。”
重新踏上雪山,回到亞布力,曾經的輝煌,曾經的驕傲,統統會回來。他不願看她這樣柔弱地向生活臣服,她就該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姑娘,似笑非笑的捧著手心裡他的簽名,甩甩馬尾,說他還嫩得很。
像是在勸慰她,又像是在勸慰自己,程亦川的聲音像是希臘神話裡的阿波羅,能夠預言未來。
他說:“要拿冠軍的不止是我,還有我們前世界亞軍。”
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懶洋洋地說:“我等你啊,師姐。”
良久,他聽見下方的人歎了口氣:“程亦川,這筆債,我可能還不起。”
是金錢,也是人情。
他翻身躺在床上,說:“我才不要你還。我程亦川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你就叫我紅領巾。”剩下的話,她喃喃出口,和他低聲應和。
笑的同時,眼眶有些熱。
她問:“程亦川,你是天使嗎?”
樓上傳來他洋洋得意的笑:“現在知道我好了吧?再給你一次機會,說,我和丁俊亞誰的身材好?”
宋詩意低聲笑起來,片刻後,存心說:“丁俊亞。”
樓上的笑聲沒有了,下一秒,那隻腦袋又一次探了出來,帶著憤怒的表情:“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遍?!”
樓下的人終於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