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望地扒了扒頭發,努力揚起笑容,衝她們揮了揮手。
魏光嚴不樂意了:“怎麼你還有粉絲追到這兒來了?”
他左顧右盼:“我那堆粉絲去哪兒了?我在國內也有粉絲的,比你的還多呢。”
程亦川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般來說,你的氣質會影響你粉絲的氣質,他們不來也正常。”
魏光嚴一愣:“我什麼氣質?”
“窮。”
“???”
然而這話聽著確實很有道理,魏光嚴黑著臉氣呼呼上纜車了。
程亦川最後一次看了看人群,除了從遠處跑來,剛參加完自由式滑雪,還在拚命衝他們招手的陳曉春,他的的確確沒有看見宋詩意。
程亦川收回目光,坐上了纜車。
都快比賽了,袁華還在神情肅穆地提醒兩人注意事項,廣播裡的英語成了背景音樂,偶爾夾雜著觀眾們的歡呼聲,隱隱傳上山來。
山上與山下儼然兩個世界,山下是熱鬨無比的,而山上卻是高度緊張的。
程亦川收起了心神,看見身邊來來回回的世界級選手,也看見了不遠處有些心虛朝他看過來的Justin。他努力平複呼吸,告訴自己彆緊張,好好發揮就行。
魏光嚴趁袁華不注意,湊過來小聲說:“沒事,你看不看得見她不要緊,反正她一定能看見你。”
這話不假。山下觀眾無數,他很難找到她的身影。可賽道上的兩分鐘時間裡,隻會有他程亦川一人,漫山風雪與山底眾人,所有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點頭,抬頭看著魏光嚴,說:“你也一樣,好好發揮。”
魏光嚴哭喪著臉:“大哥,我還有十來分鐘就下去了,你終於想起來安慰我了。”
“我給你機會全程安慰我,也是一種轉移你注意力的好方法。”程亦川一臉“我是為你好”。
魏光嚴嗬嗬,回他一個“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
十來分鐘在這比賽裡簡直是彈指一揮間就過了,眼一眨,就輪到了魏光嚴。
袁華雙手摁住他的肩,低聲不斷打氣,魏光嚴連連點頭,終於要踏上賽道起點處。
程亦川叫他:“魏光嚴!”
他回頭,臉色有些泛紅。
程亦川笑著喊了句:“彆忘了,她也在電視機前看著你!”
魏光嚴的臉在一刹那間漲得更紅了,雙手握拳,重重點頭,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用力吼了句:“老子拚了!”
雙手在胸前死命捶了兩下,像是人猿泰山。
他那一聲吼,把周圍的運動員嚇一跳,連袁華都愣了一愣,笑出了聲。
“這家夥。”
程亦川隻覺得魏光嚴的熱血也一路燃到了他的心裡,上前幾步,他也握緊拳頭站在原地,看見槍響後猛烈衝刺而下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魏光嚴下去了,在又一名運動員踏上起點時,他的成績通過廣播和大屏幕傳達給了觀眾。
一分三十九秒一二,比他在隊裡取得過的最好成績隻差0.03,相當不錯。
袁華笑了,程亦川也低低地叫了句YES。
正式比賽時,因為環境和心理狀態,鮮少有能比平常發揮得更好的選手,能穩定在自己最好的成績上,已經難能可貴。
輪到程亦川之前,出人意料的是那名美國運動員Justin跑了過來,忍了半天,終於沒忍住拍拍他的肩,說:“那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Justin的臉上有些不自在,但目光是誠懇的。
程亦川驚訝地看著他,很大度地說:“沒關係,都過去了。”
Justin笑了,說:“我很少在賽場上看見中國人,你滑得很棒,程。”
程亦川也笑了,學著他那樣,大大咧咧回拍了拍他的肩,說:“不用遺憾,從現在開始,你今後會常常在賽場上看見黃皮膚黑頭發的人。”
Justin哈哈大笑,說:“祝你取得好成績,真心實意的。”
“謝謝你。”程亦川揮揮手,大步流星往起點處走,頭也不回地說,“我會的。”
哪怕無法奪得名次,哪怕與世界水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可曾經想也不敢想的比賽,如今他不也參加了?跨過門檻,越過高山,之後的一程又一程,焉知他不會追上來,甚至趕超?
宋詩意說得對,他還年輕,他並非隻活二十歲,他還有長長的時間去追趕、去超越。
哪怕他不行,隻要那道鴻溝在縮小,終有一天,在某一位中國運動員的身上,鴻溝會被填平。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愚公移山嗎?差距終究會消失的。
他前所未有的確信。
袁華說了什麼,廣播裡又播放了什麼,他統統沒有放在心上。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耳邊的所有嘈雜聲就在此刻儘數消失。他甚至沒有去想宋詩意是否在山下,他能否超常發揮令她喜笑顏開,又或是發揮不好叫她有些失望,那些無關緊要的念頭全都不見了。
他聽見廣播裡的女聲用並不標準的發音叫出了程亦川三個字。
這一刻,他是程亦川,是一名滑雪運動員,自八歲起開始踏入雪地,從此與這高山白雪融為一體,再也分不開。
他站在起點處,俯瞰賽道,緩緩俯身,做好了預備姿勢。
在山上與山下變成兩個世界後,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在瑞典,也不在什麼國際賽場了。風還是凜冽的風,從遙遠的山巔吹來,夾帶著雪的氣味,也許還融進了清晨的日光、黃昏的夕陽、地中海的飛鳥與人間煙火的氣息。
這與他在亞布力每日經曆的、看見的、聞到的,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雪還是一樣純白無瑕,太陽還是一樣輕盈熱烈。
而他呢。
他露齒一笑,把滑雪鏡摘下,擋住了刺眼的白色,全神貫注,將所有的力量都凝固在了腿上,整個人宛若緊繃的一張弓,箭在弦上。
他還是那個他,熱愛這漫山風雪,一往無前的程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