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駱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覺得她還年輕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應該沒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氣了!”
陸無憂道:“我聽聞北狄王重金聘請了許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詩書禮儀,還以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禮儀之邦,是真心的。”
駱辰振振有詞道:“學的是禮儀,又不是繁文縟節。”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殿下這般毫不避諱地來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談親近,也是禮儀?”
駱辰奇道:“難不成你們大雍女子出嫁後,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說話了?我們又沒乾什麼出格的事,你也要管這麼寬?”
賀蘭瓷覺得他們在門口爭論這個實在太丟人了
她和陸無憂本來就很顯眼,再加上一個北狄王子,簡直是吸引好事者來圍觀。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有幾分尷尬道:“……殿下,能不能讓我們先進去?”
駱辰頓時換上一副稚氣笑臉,語氣爽朗道:“好呀,我這就讓開!”
路過時,陸無憂斜睨了一眼駱辰,道:“她比你大些。”
這位北駱辰小王子今年才剛滿十七。
他恍然大悟了一下,才對著賀蘭瓷的背影道:“原來是姐姐,姐姐等我一起!”
陸無憂:“……”
賀蘭瓷:“……”
這兩人一貫說話打交道的都是講理含蓄文質彬彬的,很少遇到這種大大咧咧直截了當,且不怎麼在意臉麵的,一時還有些棘手。
好在那邊儀式也已經開始了,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流程倒是沒什麼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攙扶著從轎子上下來,林章在一旁接過紅花綢子,麵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細的此時都忍不住心懷同情。
至少陸無憂此刻就在閒閒道:“心疼了嗎?”
賀蘭瓷同情了一會,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亂語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居然華麗程度和魏二小姐這件不相上下,當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畢竟幾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華麗的,隻是她對麵料價錢格外在意,才會糾結這個。
陸無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道:“幾百兩吧,怎麼了?”
賀蘭瓷震驚轉頭:“你瘋了?”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一輩子一次的大事,鄭重點怎麼了?”他壓低聲音,決定再刺激她一下,“本來是這個價錢,但因為婚期緊,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為了趕工,價錢給了雙倍。”
賀蘭瓷竟無語凝噎:“……你在抄家前,就會把銀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來。
陸無憂莞爾道:“所以得靠你勤儉持家了。”
當然外人聽不見他們說什麼,隻能看見陸無憂神色悠然,而賀蘭瓷則一臉憤憤,仿佛被氣得不輕,又隻能隱忍著咬唇低下頭。
剛才還挪到邊上的駱辰小王子又挪了回來,道:“姐姐,你們在說什麼?”
賀蘭瓷搖著頭,沒打算搭理他。
誰料這位又在道:“他欺負你了嗎?”
陸無憂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寬了吧。”
駱辰道:“我這是見義勇為,姐姐,他要是欺負你,你隻管直說!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蘭瓷也很無奈,他們有這麼熟嗎?
才見過一麵而已,話都沒說兩句。
她隻好繼續尷尬道:“殿下,多謝你的好意,他沒有欺負我。您要不還是去陪……呃,公主?”
駱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她人倒是不錯,還鼓勵我追求自己喜歡的,跟我說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觀念。”
陸無憂道:“她沒告訴你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嗎?”
“哦,她說你們沒有感情的。”駱辰笑得格外爽朗,“不過,放心,我決定來眼見為實。”
那邊婚宴儀式也走完了,該送入洞房了,就在這時,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這掀蓋頭吧,要我在洞房裡等個把時辰,實在沒那個耐心。”
眾人皆驚。
唯獨坐在上首的潯陽長公主,語氣頗和善道:“那就依縣主所言。”
親爹康寧侯也自然不會駁了女兒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從小到大最講究禮儀,林章也向來一絲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林大人亦是滿臉的痛苦,閉著眼睛衝他擺擺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邊人已把喜秤遞過來了。
場麵當真尷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舉起喜秤,挑開蓋頭,伴隨著一聲“禮成”,魏二小姐已經掀蓋而起,四處張望起來,同時隨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酒壺,揚唇露出兩顆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額頭。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你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難儘,在場賓客的表情也很難以形容。
賀蘭瓷揪著陸無憂的衣袖,還沒說話,旁邊駱辰已經開口道:“你們這個婚禮倒是挺有意思的,難怪公主讓我過來看。”
陸無憂閒閒接口道:“正常不這樣。殿下,我們先去宴上了。”
說完,牽著賀蘭瓷的手便走。
她被他牽走,總覺得陸無憂顯得格外不爽,便安撫道:“呃,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放心,我不會不顧及你的顏麵的。”賀蘭瓷保證道,“我不理他了。”
陸無憂定了定神,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緩緩鬆開賀蘭瓷的手,轉頭輕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擋爛桃花嗎?”
賀蘭瓷點頭道:“我知道。”說話間,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儘全力照顧他的情緒。
不,你不知道。
這樣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確實有些怪異,陸無憂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緒,語氣尋常地微微笑道:“走,我們去宴席吧。”
賀蘭瓷見他恢複正常,鬆了口氣,但也很能理解,公主要是這麼湊到他們邊上不停找茬,她也會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尷尬依舊。
這個環節,通常是新郎單人舉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裡等著,但此刻偏偏是一身華麗嫁衣的魏二小姐舉杯和她那些貴女小姐妹寒暄著。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幾十杯,已經麵色酡紅有些熏熏然。
魏二小姐寒暄完一圈,過來看他,道:“酒量不行就彆喝了,還是你……”她望向不遠處和自己夫君坐著的美貌少女,“舊情難忘?”
她對陸無憂死心之後,了無生趣,覺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過如此,林章至少看起來老實,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勸她,說覺得林章是個不錯的對象,就乾脆這麼湊合著結了——也免得拖到最後被送去和親,她雖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遠。
當然,魏蘊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屬,反正她也不喜歡他。
林章本來就半醉,被她這一說,更是羞臊難言。
“我沒有!”
魏蘊道:“來來來,去喝杯告彆酒,我都忘了陸無憂了,你怎麼還忘不了呢。”說完,便拖著他的胳膊朝那邊走去。
賀蘭瓷剛坐下吃了一會菜,陸無憂也剛喝完一壺酒,抬頭就見新婚夫妻正朝著他倆走來。
魏蘊本來是扯著林章過來敬酒的,可一看見賀蘭瓷呆怔,旁邊陸無憂不甚在意的模樣,又有點莫名火大,道:“你們不會還是之前那樣吧!”
賀蘭瓷回憶起他們上次在蓮花潭不歡而散的場麵。
她有心想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真的……”又不能說上次是在演戲,便道,“他私底下對我挺好的。”
魏蘊不信,嗤笑道:“你還給他說話!”
陸無憂也沒理她,他確實不喜歡這位魏二小姐,當即隻舉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舉杯剛想碰,魏蘊道:“你還跟他碰杯,你是不是傻,我讓你過來給賀蘭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麼!”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給麵子,且脾氣大得要命。
好事者已經默默開始圍觀起來。
林章得過陸無憂的解釋,知道是誤會,但眼下誰都不好當麵拆穿,尷尬之下,拉著魏蘊的嫁衣衣袖道:“我們走吧。”
“走什麼!你坦蕩一點!林少彥,你要是個男人,就跟陸無憂這種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兩斷!”
魏蘊聲音嬌俏,但語氣郎朗,格外擲地有聲。
林章當場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無憂其實不很在意,因為魏二小姐風評不佳,這種紈絝小姐的話根本沒幾個人會信。
賀蘭瓷在默默扶額,她站起身,解釋道:“魏小姐,你誤會了,先前是我的錯,他真的對我……”
就在這時,一道清爽的少年音響起,剛才看了好一會熱鬨的駱辰道:“啊,他果然欺負你!我剛才問,你還不肯承認。”
……救命啊。
他模樣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聞的當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誰說話?”
“賀蘭小姐吧。”說話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賀蘭小姐啊!即便已經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減其數,北狄小王子這才來了多久啊,就……”
魏蘊冷哼一聲道:“他何止是欺負!我覺得他根本把他妻子當仆役,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子。”
賀蘭瓷也忍不住抬高聲音道:“不是這樣的!”
但局麵已然失控。
陸無憂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似乎這片混亂中,隻有他這個當事人還很平靜,感覺仍然像在看戲。
他把她拽著坐下來,甚至還給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聲音對賀蘭瓷道:“彆動氣。”
少年人血氣方剛,駱辰拔下腰間銀鞘彎刀,用刀鞘尖端指著,剛在將酒杯遞到唇邊的陸無憂:“來決鬥吧!我們北狄的規矩,夫妻不睦,可奪人.妻。隻要贏了決鬥就行,內容你隨便挑!”
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林章感覺自己隨時要昏過去,他艱難地解釋道:“霽安他就算最初對……但現在應該也不一樣了,他一個文弱翰林,如何能同王子殿下你比試。”
駱辰道:“我剛才還看見姐姐被他氣得不輕,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我都說了我可以讓他。”
這邊鬨得陣仗太大,連潯陽長公主都吸引過來了,她聽完耳畔內侍的言語,施施然領著一眾隨從來,道:“駱辰王子,你不是來大雍和親的,怎麼乾起了奪人.妻子的事情。”
駱辰當即道:“又沒說是跟誰和親!你們陛下也對我說,隻要不是韶安公主,其他女子我可以任意挑!”他頓了頓,道,“他待她不好,我還不能帶她走嗎?”
潯陽長公主聞聲,當即拍手道:“原來如此,那這比試本宮同意了。”
眾人:“……?”
她一早就不喜歡這位瘋狂招桃花的狀元郎,聽完魏蘊上回的抱怨,更是沒有好感。
陸無憂坐在中間,等所有聲音都靜默下來,才把杯中酒一飲而儘,語氣淡淡道:“賭人不行,但比試可以。”
誰料,緊接著響起了賀蘭瓷清澈的聲音:“我不同意!”
風險太大了。
賀蘭瓷是不擔心他比試,但萬一陸無憂暴露了功夫怎麼辦?
眾人又是一驚。
誰料鬨劇還沒完,又是一道尖利女聲驀然響起:“駱辰王子,你彆信他的,他們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感情成親的!他根本就不喜歡她,你隻管比試,回頭我會去跟父皇回稟的……”
韶安公主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陸無憂倒真是笑了,他的視線在賀蘭瓷身上掃過,那個輕薄的白瓷杯轉在他掌中。
他低聲,音色清潤婉轉:“——誰說我不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