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四月大多都是風和日麗的天氣。
簾外又見一茬兒青青草色,庭下的玉蘭抽出了新芽,花苞被輕風吹得微微晃動,伴著清晰可聞的燕語聲聲……即便人在屋內,也能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生機活力。
不知是不是春困的緣故,帳中人這一覺睡得格外疲憊,最終被一種渾身骨頭都要散架的痛覺折騰得醒過來。
陸想容努力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都是白色的光點,耀得人不能視物。記憶片段聚攏在一處又散開去,最終定格在了前世最後一次見到蕭渙的場景。
前世和蕭渙的最後一次對話,也是發生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隻是她的心境和如今卻是天壤之彆。
她的夫婿寧王蕭渙當晚依然歇在了側妃羅氏的房裡,臨近中午才得空過來正院看她。
陸想容剛剛用過了藥,滿屋子都是苦得叫人倒胃的味道,讓蕭渙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
但他一向很懂如何裝成深情的模樣,所以即便心中不忿,也很快忍了下來,又恢複了尋常溫和的顏色。
他吩咐婢女將藥碗帶下去,自己則挨著她在床邊上坐下來,取過一碟話梅果脯,對她輕聲詢問道:“要不要用顆梅子壓一壓?”
陸想容搖頭,道了聲“不必”。
可能是心中愁苦更甚的緣故,這藥雖然苦,但真吃下去反而好了許多。
雖然前幾日來診病的王太醫說得隱晦,但陸想容也聽得出來,她這身子怕是已經油儘燈枯,沒多少熬頭了。
陸想容讓人支起了枕頭,半坐起來。
蕭渙扶她坐好,吩咐隨從將帶來的點心盒子擱在桌上:“聽小寒他們說你這幾日沒有胃口,便叫人去杏芳齋買來的蜜餞和點心,都你喜歡吃的,知道你最近不能出門,特意買來給你吃的。”
陸想容看了點心一眼,淡淡“嗯”了一聲,又對著他問道:“王爺明天可有什麼事?”
明天正是他們成婚十三周年,雖然已經對眼前人失望透頂,但她還是不能免俗地多問上了一句。
蕭渙道:“再過三天便是羅側妃生辰,我想在京郊新置辦的莊子裡給她辦個生辰宴。畢竟她是世子的母親,不好薄待了她,給她麵子也是也是給咱們王府世子的顏麵。既是要去莊子裡做生日,少不得就要從今日跟你告假幾天,還望你允準。”
陸想容諷刺地笑了笑,沒有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下月月初我祖母生辰,你可有空陪我一同前去?”
蕭渙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囁嚅道:“你祖母如今不喜我,我去了徒惹她生氣,又是何必。”
陸想容冷冷道:“你要在京中,就同我一起過去。”
蕭渙道:“那日我要去朗園參加六駙馬舉辦的詩會,你也知道,六駙馬如今是皇兄麵前的紅人,可我卻一日入不了皇兄的眼,王府也是一日不比一日,既然六駙馬親自相邀,我自是要去參加的,日後皇兄再斥責於我,也能多幾個為我說話的人。”
兩個問題都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陸想容垂下眼眸,不再說話,仿佛和眼前人多說一個字都是不值。
蕭渙最是能夠察言觀色,立時便感受到了陸想容情緒的不對,忙往回找補道:“我心中一直都是念著王妃的,聽說王妃這幾日一直進得不香,便特意情人給你買了點心過來,你嘗嘗,這是你最喜歡的杏仁豆腐。”
蕭渙舀了杏仁豆腐來喂陸想容,陸想容撇過頭去。
雖然沒有吃到口中,但看這樣子,隻覺得比藥還苦,更加沒有胃口。
蕭渙輕輕歎了口氣,道:“王妃,咱們年少夫妻,你該知道,我心裡一直有你,你為這個家做得那些事情,我也都是知道的,日後定當會好好補償於你……”
她對他抗拒得很,即便他說了很多的話,她卻也幾乎半個字都沒有聽進了腦子裡,連一旁儘職儘責任燃著香薰的爐鼎都比他這人知趣兒。
……
渾身的疲憊感逐漸散去,陸想容從回憶當中抽離出來,掙紮著起身走到妝台,看著鏡子裡麵隻有十六歲少年的麵龐,眼睛裡麵逐漸有了神采。
這麼真實的世界,似乎並非夢境。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六歲,尚未嫁給蕭渙的這一年。
春生打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姑娘,老夫人那邊的琥珀姐姐來了,請姑娘過去德馨堂說話呢。”
陸想容的目光有些戀戀不舍地從鏡子當中移開:“什麼事?”
春生道:“七皇子來了,正在正廳和老夫人說話。”
陸想容的思緒在聽到“七皇子”三個字後逐漸飄遠開來。
在父親陸臨還沒承襲齊國公爵位之時,曾經在上書房做過七皇子蕭渙的老師。
陸想容和蕭渙是師兄妹,也是青梅竹馬。
皇帝一直有給她兩個指婚的心思,明裡暗裡說了幾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隻等著他下明旨。
七皇子難得出宮一趟,便過來府上給恩師陸臨送些禮品。
從前時候,蕭渙每次過來府上,陸想容若沒什麼要緊事要辦,通常都是要見一見的。
隻是重來一世,她便再沒了這份心思。
作為齊國公陸臨唯一的女兒,陸想容上輩子一直順風順水,直到被皇帝指婚嫁給七皇子蕭渙後,人生逐漸開始變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