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太後從睡夢當中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平複了一會兒呼吸後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趙姑姑聽到太後聲音走了過來,道:“現在是五更天,外頭天還沒亮呢,這時候起來難免疲乏,要不您再接著睡會兒吧。”
太後想了想,道:“人老了,覺也少,還是先不睡了。”
趙姑姑麻利地伺候太後穿好衣裳,扶著她下床來,給她倒了一杯養生茶。
太後坐在那裡,看著外頭上位破曉的天,一片漆黑,隻覺得心裡頭越發堵得慌。
這一整晚都在斷斷續續的做夢,夢裡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聽得宮人來報,一個李姓女子在行宮之中誕下一個皇子,排行第四。
是個看起來讓人無法喜歡的孩子。
太後也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
敏貴人母子是她素來最看不上的,可老四竟然真的一步一步地上來了。
記得當初爆出這件事情的時候,她那種慌亂至極的感覺曆曆在目,幾乎可以說是她這些年來遇到過的最棘手的事情。
李氏不知檢點,在國喪期間和皇帝有了孩子不說,竟然不快些去打掉,還在行宮中將孩子悄沒聲地生了下來。
當年幾股勢力因為這事鬨到了明麵上,想要粉飾太平都不成。
幾位王叔不依不饒,皇帝那幾個沒得著皇位的兄弟也是虎視眈眈。
名聲什麼的,太後也並不那麼在乎,但是那些人要的不是他們母子聲名俱損,而是想因著此事說明皇帝德行有虧,要他坐不穩這皇位。
原本祁王幾個人行暗算之事,保著敏貴人生子的事情也很快就被鬨上了朝堂,蕭攸這個活生生的孩子就是證據,由不得皇帝否認。
當初為了能夠安然度過此劫,太後也是動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也因此折了身邊的不少人和族中最優秀可以繼承衣缽的侄子。
敏貴人已經被毒死了,可她還活著。
想起被憤怒和不安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她對於蕭攸的怨氣就怎麼都消散不去。
太後闔著眼睛,在窗邊坐到了天亮。
趙姑姑伺候太後洗漱用膳,對著太後提醒道,三殿下也被封了榮王,您隻賞了大殿下的東西,但卻沒有賞三殿下和四殿下東西呢。
太後不喜四殿下,就算是假裝忘記了此事不賞賜也沒什麼,宮裡的人都門兒清,也不會有人在太後麵前提起此事,詢問緣由,觸太後的黴頭。
但是三皇子不一樣。
雖然三皇子身子骨一直不好,成婚開府後甚至很少出門,也不能替皇帝分擔些什麼,但太後在人前人後還是一直很憐惜三皇子的。
也因為如此,太後收獲了很多讚譽,說她宅心仁厚,最和善慈祥不過的老人家。
趙姑姑也是怕太後忘了這件事情,所以出聲提點。
但是如果此時太後賞了三皇子不賞四皇子,就顯得有些太刻意也太小家子氣了。
所以就此事來說,趙姑姑也覺得,還是將兩位皇子一起賞賜更好一些。
畢竟皇上對太後還是孝順的,太後在這後宮之中掌權數十年,他們宮裡也不差這一星半點的東西。
隨便賞點東西打發了也就是了。
但是太後一想到要賞給蕭攸東西,心裡頭就覺得更加堵得慌。
可她畢竟是太後,也要臉麵,便也隻能冷著臉到:“那就按著慣例賞下去吧。老三是兄長,自打下生以來身子骨一直不好,他的賞賜也該重一些才好,你叫孫桓他們看著去辦罷。”
趙姑姑道:“奴婢省得。”
陸想容很快就接到了來自慈寧宮的賞賜。
經曆了前世的那些事情後,她對哲嬪的賀禮還能坦然接受,畢竟哲嬪雖然對她說不上好,但也是打心眼兒裡憋著對她使壞的人。
但太後不同,想起太後磋磨人的那些手段,陸想容就覺得有些心有餘悸。
雖然太後當初那些手段現下還沒對她使出來,但太後是什麼樣的人她早已摸透,她現在對太後除了敬而遠之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她和蕭攸剛剛成婚的時候,太後冷著四皇子,也同樣冷著她,平日裡隻找其他幾個妯娌說話,自動忽視她。
對於陸想容來說,這不算是什麼事兒,頂多就是讓人覺得他和四皇子夫妻兩個不受寵,這種跟慈寧宮太後井水不犯河水的感覺還挺好的。
可誰知她現在收到了來自太後的賞賜。
太後不是哲嬪,收到了來自慈寧宮的賞賜是要去謝恩的。
上輩子去慈寧宮請安被訓斥的次數多了,陸想容都留下心理陰影了,一想到要去慈寧宮謝恩眼皮就開始跳個不停。
但即便如此,也沒辦法。
她一邊更衣梳妝一邊給自己打氣,即便心裡拚著一百個不願意去,但還是行動了起來。
一來是擔心去晚了給蕭攸招黑,宮裡頭大多數人都嘴巴不饒人,若是去得比住在宮外的三王妃還要去得晚,還不知道會鬨出什麼風波出來。
二來是她估計太後也不怎麼想見她,還是速戰速決,將事情早些解決得好。
陸想容來到慈寧宮後,發現裡麵已經聚集了一屋子的人。
皇貴妃,賢妃,麗嬪,哲嬪四個人都在。
從幾人的談天當中,陸想容得知。
她們也是一早得了消息,說太後昨晚身體不適,睡得也不好,一早就掌燈了,所以四人才約好了,一大早就過來請安,看看太後身體如何,需不需要留下侍奉。
陸想容也沒想到是這麼個情形。
宮妃們跟太後住得近,也關注慈寧宮的一舉一動。
而他們在皇子所內,消息相對閉塞,所以並不知道此事。
站在太後一旁的趙姑姑微微蹙眉。
四王妃來得也不是時候。
一則太後本來就氣不順,想要找四皇子的麻煩,四王妃這就送上門來了,二則幾位娘娘都在,太後免不得當著幾個宮妃的麵拿四王妃立威作伐子,不會叫四王妃好看。
趙姑姑能想到的,陸想容自然也想到了。
可現在來都來了,陸想容也隻能依例對太後行禮問安,盼著太後能夠早些叫她回去,莫要在這裡耽擱太久。
隻是她這卑微的願望並未能如願。
太後瞥了陸想容一眼,叫了“賜座”。
陸想容道謝之後,坐到了哲嬪的下首。
哲嬪歪頭,正想跟陸想容說句話時候,太後就點名問哲嬪,老七的腿這幾日如何了?看著似乎是比從前更好一些了。
哲嬪忙起身回話道:“謝太後關心,已經好多了。所以今兒晨起一早就來了慈寧宮,給您請安。”
太後微笑道:“這孩子一直是個極有孝心的,這腿也是當初為著救皇上才出事的,可是要好好養一養,莫要出什麼事情才好。”
幾人一看風向也忙道七皇子孝順,紛紛附和誇獎,弄得哲嬪也是臉上有光。
陸想容則靜靜看著太後,等待著她的下文。
太後輕笑一聲,幽幽道:“這幾日倒是沒怎麼見老大,那孩子從前還住在皇子所時候是最勤快的,想來也是這幾日差事忙了,不得閒過來。老六也是,那天聽他媳婦請安的時候說起,也是忙得腳不沾地。老五雖說看著有些心大,但也時常過來陪我說說話,太子更是純孝,隻要得了空就帶著太子妃來請安……”
太後說了一圈,就是沒點四皇子。
其他皇子不是忙就是有妻子代替過來,就四皇子夫妻兩個不成。
用意再明顯不過。
陸想容正在低頭吃茶,倒是沒想到蕭渙剛剛也來過。
麗嬪知道太後的意思,反正四皇子也是太子的人,她是大皇子母妃賢妃的堂妹,在這事上自然要站在太後這邊。
麗嬪擱下手中茶盞,拔高了聲調到:“老大雖然是忙,但是一直都念著太後,平日不光時時讓王妃來請安,得了好東西,總讓人帶來給皇祖母嘗嘗。”
太後也笑道:“是啊。這孩子也孝順,誰人能不忙呢?他們父皇也天天來,終歸還是心裡有和沒有的區彆罷了。”
這一番說辭,都把矛頭指向了四皇子夫婦對長輩不上心。
而這不孝的帽子一旦扣上了,說是德行有虧也不為過。
“太後和幾位母妃說得都很是。”陸想容也不是當年剛嫁到宮裡的小媳婦了,麵對太後的責難,從容道,“隻是最近刑部實在是忙,還有恩科後吏部和翰林院的事情,陛下讓四殿下多幫著太子辦差。自打接了這差事,四殿下每次都卡著宮門下鑰之前回來。陛下還特意說,公事要緊,朝事為重,自家父子不必這些虛禮。四殿下原以為太後和父皇是一樣的心,誰知……”
陸想容說到這裡,刻意停頓了下來,引得眾人無限遐想。
太後雖然是皇帝的長輩,但普天之下誰都越不過皇帝去,皇帝都說了不用,太後再嫌四皇子不來請安,那就是無事生非。
這也就是蕭攸創業初期,她和太後說話還要這樣的彎彎繞繞,若是將來蕭攸登基成了皇帝的話,太後再敢說這話,她昂起頭來就直接懟了。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閒,天天坐這裡數著誰來給你請安?
那朝中大事誰來做主?天下百姓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想想就覺得心裡痛快。
太後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曾經這麼說過,也沒成想蕭攸是真的起來了,身上竟然已經有什麼多的差事。
陸想容此言一出,整個屋裡都安靜了。
幾個嬪妃都交換了眼神,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四皇子竟然混這麼開了,這些皇帝交給太子的事情,他竟然都能插手,還開始調動起了吏部的事情。
假以時日,不可小覷。
氣氛在這裡尷尬住了,太後無言,四王妃也無話,皇貴妃有意示好,主動岔開了話題解圍,對著哲嬪問道:“我前兒恍惚聽誰說了一句,說是老七的媳婦已經定了,可是真的?”
“多謝娘娘關心。”哲嬪笑道,“定了,是許閣老的孫女兒。”
哲嬪這次的笑容是發自內心。
皇帝終於給她挑了一個能看得上眼的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