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弄傷了一點。”
施開開回頭,人太多,她一時沒找到舍嚴。
前天晚上她還見過他,沒留意他的額頭。
車門拉開,眾人陸續上車,她回頭望向彆墅,彆墅前的黃色桂花不知何時已經轟然綻放。
隻差了幾天,奶奶沒能見到今秋的桂花。
少年折下一枝花枝,望向她雙眼,施開開一怔,終於坐上車。
車隊到達殯儀館,老太太火化前,舍嚴把桂花枝交給施開開,施開開再把花枝放到奶奶胸前。
平平靜靜送完一程,施開開沒吵沒鬨,沒歇斯底裡,直到回到家中,聽見父親說肚子餓,讓後媽煮一碗麵條,冰箱裡還有冷凍的肘子,拿出來正好煮麵。
施開開問:“你們一家四口還吃得下?”
施爸爸看著她沒卸妝的臉,似乎忍到了頭,質問:“你看看你今天像什麼樣子,化妝打扮說說笑笑,你奶奶才死了三天,她要看見你這樣就算活著也得被你氣死,白疼你了!”
施開開終於爆發:“要不是你們兩個奶奶會死?!她當牛做馬連保姆都舍不得讓你請,一把年紀還伺候你們一大家子,難得能出門玩,你們卻甩了她,你們還是不是人!”
前一天奶奶才跟她說要跟這兩人一起去野炊,結果他們拋下奶奶自己去了。那個白天,她的兒孫們吃喝玩樂,她卻冷冰冰地倒在了家中。
施爸爸惱羞成怒,指著施開開:“你再說一遍!”施太太拉也拉不住。
施開開的嘶喊聲扯碎了黑夜遮蓋的世界,她砸了客廳的電器擺設,施爸爸一巴掌斬斷最後一點父女親情。
活了二十二年,施開開向來任性恣意,至少明麵上從不讓自己受委屈。轉頭她收拾行李帶上戶口本,招呼親媽遷戶口順便改名換姓。
什麼開開心心樂樂,她跟他們不是一家子。
親媽施愛月樂不可支,願意看前夫吃癟,可惜親媽也姓施。
“不如跟你外婆姓?”親媽出餿主意。
施開開一個白眼。改成外婆的姓,奶奶還不得真從天堂下來叉腰罵她。
“名字叫什麼好?”施開開沒主意。
“叫‘鎖’,你本來就叫這個。我當年就喜歡範冰冰,她演的那個金鎖,美得那叫慘絕人寰!可惜她沒演小燕子,不然你就叫施燕。”又老生常談,“要不是我猜拳輸給你爸,你哪會叫‘開開’這麼隨便的名字!”
幸虧範冰冰沒演小燕子……
“鎖”字太沒氣質,施開開坐在派出所裡,大筆一揮,二十二年後的這天隨便給自己改了名——
施索。
同時,施索錯過了今年考研報名的時間以及校園秋招會。
考不成研,又離家出走,她必須要麵對找工作的問題。
這天聚餐,地點定在佳寶舅舅家開的小飯店。佳寶和她男友林道行下班趕來,舍嚴和他叔叔一塊兒來,幾個老友相聚,喝酒聊天談未來。
舍嚴還是高中生,被禁止碰觸酒精,握著杯果汁鮮少開口。
施索問他:“你車學得怎麼樣?”
“……還好。”舍嚴回答。
“聽說之前撞了人,事故處理得怎麼樣了?”
“早處理好了。”叔叔舍寒替舍嚴回答,又給施索夾菜,轉移話題,“彆說他了,你呢,明年考不考研?”
“不知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施索無所謂道。
“那也得有個準備,讀研和工作是兩回事。”舍寒一副長輩腔調,“高考是人生第一大關,工作是人生第二大關。不是有個老比喻麼,人生就是一條路。第一個路口過了,你現在得過第二個路口。”
施索問:“步行還是開車啊,有規定時速麼?違反交規怎麼辦?”
眾人:“……”
佳寶拍了一記桌子:“認真點啊閨蜜!”
施索咯咯笑。
眼前這些人,閨蜜男友和舍寒都是大齡成功人士,閨蜜自己也在本地電視台有了著落,隻有她自駕多年,最後卻在路口迷了路。
“我的打算呀……”施索搓著酒杯玩,說,“I have a dream,你知道的。”
閨蜜道:“新聞主播?我知道啊,但現在電視台招聘已經結束了。”
“又不是隻有一家。”施索說。
“地麵頻道也一樣,廣電招聘已經結束了,你總不可能去哪個縣城吧。”閨蜜道。
施索撇撇手:“我心裡有數,彆說我了。”她轉頭逗舍嚴,“小朋友,明年高考要努力,不過你行不行啊,才高二。”
舍嚴微皺眉,拿開她麵前的啤酒杯,說:“少喝點。”
“小屁孩。”施索笑嗬嗬地揉了揉舍嚴的腦袋,“彆給自己太大壓力。”
揉完拿回啤酒杯,衝閨蜜道:“你家飯店真奇葩,同一首歌又要放一個秋天吧?”
佳寶舅舅家的小飯店,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隻放一首歌,不厭其煩地強行讓人懷念和回味。
施索目光灼灼地盯著飯店內的電視機,屏幕中晚間新聞的主播正字正腔圓地播報時事新聞。
她為之努力奮鬥了四年,未來也將為之奮鬥,施索舉起啤酒杯——
敬主播台。
離開飯店時華燈初上,燈影中,隱約聞見一絲桂花香,地上偶有枯萎的黃色小花。秋天短暫,抓不住,也將很快消逝。
萬物蕭索的季節,注定多彆離。明天施索將坐上前往黎州市的飛機,遠赴外省異鄉,踏上屬於她的人生岔路口。
店內播放的這個季節的歌,此後五年,她再沒機會聽到。
“很久沒見你,
也不是很想你。
隻是時常有風吹,
隻是落葉常飛,
隻是忘了告訴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