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索以為自己正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
辦公室裡有張沙發,她入職前就已存在。棕色真皮,長一米八,據說比她早來兩年,但保養得很好,看起來八成新。
起初她隻在沙發上坐,後來會在上麵小憩,再後來,她會在這張沙發上過夜。辦公室裡的老人有一回說,她出現前,這張沙發還是個皮光水滑的小夥子,她出現後,小夥子一下步入中年,再多護膚品都拯救不了那些“皺紋”,離垂垂老矣估計也不久了。
她當時聽到這話愣了愣,隨即不滿地抗議:“你們不要毀我清白,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把對方說得傻住,她昂首闊步地出去跑采訪了。
她太熟悉那張沙發的質感,畢竟朝夕相對快五年,在一起過夜的次數早超過了她全部的手指腳趾,又涼又滑的真皮麵料突然變成了粗軟的棉麻,警鐘敲響,她咯噔一下睜眼。
光線昏暗,輕小的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她睜眼就看到一個人。
背著光,和她麵對著麵,隻有一臂的距離。睡意一下子逃到喜馬拉雅山頂,施索像被人打了一劑強心針,伴著短促驚叫,她從沙發上蹦起來,毛毯掉到地上。
不熟悉沙發的軟度和弧度,她一腳踩偏,揮著兩隻胳膊就要往下倒,最後倒在了人身上。
舍嚴叉著她的咯吱窩,把她提下來,放到沙發上坐好,“做噩夢了?”舍嚴順手撿起毛毯,往施索腿上一撂。
施索一手抓毯子,一手拍胸口,驚魂未定:“被你嚇的!”
舍嚴頓了頓:“……夢到我了?”
“……”什麼跟什麼?
緩了下,施索道:“沒夢到你。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噩夢?”又回過味來,剛才舍嚴提她提得好輕鬆。
舍嚴:“……那夢到什麼了?”
“忘了,”施索控訴,“被你嚇得失憶了。”
舍嚴:“……”
“你剛乾嘛坐那?”施索質問。
“睡不著。”舍嚴轉移話題,“喝水嗎?”
剛睡醒口乾舌燥,施索說:“要!”
廚房新添了台即熱式飲水機,是康友寶下午叫人送來的,說泡方便麵不用再等水開。
水流細,接一杯要等。施索坐沙發上看著電視機,剛醒來時聽見的輕小聲,來自新聞頻道正在重播的一檔紀實類節目。
這期節目的主人公是一位求愛不遂而因愛生恨的鄉村青年,青年愛上了他守寡的表嬸,表嬸比他大十歲,難以接受這段關係,打算另嫁他人,青年把無辜的“他人”給殺了。
故事被主持人講得一波三折,蕩氣回腸,背景音樂是《假如愛有天意》。
施索覺得負責節目音樂那位很對不起這首歌的原創團隊。
水遞來,施索隨口問:“燙不?”
“四十五度。”舍嚴說。
施索拿手上,溫溫的,她邊喝邊問:“睡不著乾嘛坐地上,接地氣?”
“……”舍嚴嘴角一抽,“嗯。”
“……”這回輪到施索無語,舍嚴竟然這麼敷衍地承認了。
舍嚴見她一副吃了癟的表情,笑了下,看了眼茶幾上的手機,道:“兩點多了,還睡不睡?”
“居然兩點了?”一想紀實類節目重播的時間點,兩點是差不多。施索放下水杯準備上樓,例假還沒走,她還要上廁所:“我睡著了怎麼不叫醒我。”
“知道了,下次叫醒你。”
他知道什麼了?她又沒讓他下次叫醒她,她說得明明是剛才。
這幾年她養成習慣,困了在哪都能打個盹,睡不著才抓心撓肺。
不過現在改住這種共居公寓,客廳是公共場合,不方便胡亂打盹,施索想了想,把話憋了回去。
“東西都拿上去?”舍嚴指行李。
“嗯,”施索打量按摩椅,“按摩椅算了,總不能抬上樓放床上。”
兩人把東西搬上樓,時間太晚,沒法整理,先堆在地上。
施索哪順手撂哪,東西擺得離門口和洗手間近,揮揮手跟舍嚴說晚安。
舍嚴沒回,他把行李重新放到靠窗的牆角,這樣不妨礙走路,做完這些他才離開。
次日天明,施索醒來暗叫糟糕,已經七點四十了,她八點半上班。
昨天臨時銷假,小白還停在超市,現在去開出來肯定來不及。她一邊思考是打車還是坐公交,一邊快速洗漱完衝下樓,一陣風似的正要衝出大門,突然被人從背後叫住:“早飯。”
“做早飯了?不吃了不吃了,我快遲到了!”
“我送你上班。”舍嚴敲敲餐桌,“你十分鐘吃完就行。”
“你怎麼送我?”施索還站在大門邊。
“我跟康友寶拿了車鑰匙。”舍嚴說。
施索果斷調頭去餐桌,早餐足量,包子、白粥和麵條,“外賣?”她先選擇麵條。
“粥是於娜煮的,包子和麵條是她出去買的。”
“她人呢?”
“出門了。”
“另外兩個小朋友呢?”
舍嚴瞥了她一眼,舀著粥說:“還在睡。”
“真幸福啊。”小孩不用愁工作。
八分鐘吃完早飯,施索拿上一隻包子,由舍嚴開車送她去廣電。到了地方,施索下車的時候跟舍嚴說:“你沒來過這裡吧?改天有時間帶你參觀一下。”又加一句,“在我離職前。”
舍嚴點頭。
踩著時間進辦公室,早晨忙碌,沒空閒聊,先開會定選題。景園小區樓房坍塌事件仍是重點新聞,房子現在還歪在那裡。
小區建於八十年代初,房齡老,連物業都沒有,昨天輿論謠傳說是台風把樓吹垮了,但初步鑒定可能與附近工地施工有關,七棟位置離工地最近。
不過房子先前從沒做過危房鑒定,具體結果還沒出具,她們需要等官方通報。
施索被指派了今天的采訪任務,依舊跟進昨天唯一的遇難者,那位獨居老太太。
老太太無兒無女,今天她的外甥女會從外地趕來認領遺體,她打電話聯係上對方,確定上午的見麵時間,正要叫上攝像出發,邱冰冰突然從電腦後麵伸出頭說:“大王叫你去他辦公室。”
“現在?”施索看時間。
“對。”
“他什麼表情?”
邱冰冰回想:“就……像叫服務員給他送杯咖啡那樣的表情。”
施索:“……”
片刻,施索敲響王洲川辦公室的門。
“進來。”
渾厚的男中音,日常講話就是一股播音腔,旁人腦中的形象大概是康輝白岩鬆,推開門,隻是一個穿著T恤正在剔牙的中年男人。
施索嘴角一抽,眼睜睜看著王洲川把牙線拿出嘴,在紙巾上蹭了蹭,然後繼續剔。
王洲川生平兩大愛好,第一清潔牙齒,辦公室常備牙線、漱口水和洗牙儀,第二個愛好她至今沒親眼見過,隻是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