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未走出道觀, 迎麵撞上姚素素身邊的丫鬟。
這丫鬟方才不知上哪兒躲閒去了, 手裡還抱著雪團兒, 一見雲浠與羅姝,猜到姚素素私下與裴闌幽會的事敗露,慌張道:“姝兒小姐, 雲大小姐, 我家小姐她、她……”
然而雲浠與羅姝誰都無心思與她搭腔, 徑自繞過她, 往道觀外去了。
回到藥鋪,天已有點晚了,雲浠雖有些放心不下, 但也不敢耽誤了上值的時辰, 倒了盞溫水放在羅姝手邊,看向方芙蘭:“阿嫂。”
方芙蘭看了看羅姝, 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 你安心上值去吧。”
雲浠離開藥鋪前, 回頭看了一眼,隻見羅姝一隻手緊扣著案角, 訥訥地坐著, 臉上仍是一點血色也無。
雲浠擔心的自然不是羅姝有多麼難過, 但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顧慮什麼。
是羅姝這個人嗎?還是那個藏在背後的真凶?又或是,源自內心深處, 莫名而來的不安?
她喚來趙五, 叮囑:“阿嫂難得出門一趟, 你可要看顧仔細了。”
趙五的功夫一半承自雲洛,著實不弱。
他點頭:“小姐放心,小的一定保護好少夫人。”
天色又暗了些,雲浠剛趕到朱雀南街,鑾駕已出行了。
一霎時間,金陵城千燈齊明,直要將天邊灼豔的晚霞比下去。
大街兩側設有觀燈的竹台,高矮不一,最高的一處堪比塔樓,叫做朱雀台,是專供今上歇腳用的。
但秋節不像花朝節、上元燈節,點燈隻做裝點,這是一個祈豐收的日子,等鑾駕一過,還有祈福的舞隊擠到大街上來跳豐收舞。
舞者一人握一把黍子殼,舞到極時,把黍子殼一灑,就像一場黃金雨,沐浴到的老百姓,來年都可以心想事成。
昭元帝坐在朱雀台上,看著百姓們其樂融融,個個臉上皆是笑顏,心境為之一寬,便對伴駕的宗親們道:“行了,你們為這個秋節操持了一月著實辛苦,今日過節,不必再陪著朕,自去大街上走走,看能不能淋到黍子雨。記得把護衛帶好。”
這話一出,陵王與鄆王先做表率,與昭元帝謝了恩,各自帶著護衛離開。
程昶心中記掛著刀疤仆從的事,當下也不逗留,下了朱雀台,喚來孫海平問:“看到雲捕快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孫海平道,“就在這條街上哩。”
言罷,趕在前頭為程昶開道,把他引到一處岔路口。
程昶觀察一番,這個路口位子不錯,四通八達,無論那個刀疤仆從從哪個方向來,都能看到——就是太擠了些。
跳祈福舞的人快要來了,百姓們自覺朝兩側散開,為舞者讓出一條大道。
程昶個子高,展眼一望,總算在人群裡找到雲浠。
她就立在大道最前端,身旁的百姓們或是期盼,或是興奮,個個都沉浸在秋節的氣氛裡,隻有她,雙唇緊抿,一臉戒備,仿佛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錯過了刀疤仆從的蹤跡。
程昶愣了下,過了會兒,撥開人群往雲浠那處擠。
身旁的孫海平與張大虎見狀,連忙為他開道。
走得近了,程昶喚一聲:“雲捕快。”
雲浠一愣,回頭望去,隻見程昶就立在自己幾步開外。
或許是因為伴駕,他沒像平日那樣青衣素衫,一身絳紫華袍上繡金銀線吉祥雲紋,翻出來的袖口呈天青色,腰間佩玉下綴著暗朱絲絛,一頭青絲束成髻,配著腰間的色澤,簪了根瑪瑙簪。
這樣的錦繡華服若換了從前的小王爺來穿,必然是十分張揚的,然而此刻穿在程昶身上,非但不張揚,反而十分的清貴。
仿佛他眉宇間自帶一股能化世間諸般色相為淡日疏煙的氣澤,雅致又奪目,讓人移不開眼。
雲浠怔了良久,才問:“三公子怎麼過來了?”
不是說要伴駕?
程昶正要解釋,忽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伴著陣陣擂鼓聲,竟是跳祈福舞的舞隊繞過岔路口,往這裡來了。
一時間人群攢動,百姓們紛紛往街心湧去,都盼著能在鼓聲結束時一沐那黍子雨。
雲浠本就有點愣神,這會兒一時不查,竟被推攘著的人們帶著跌退幾步,擠入舞隊之中。
舞者舞姿癲狂,手裡揮舞著的木頭鐮刀眼看就要打在雲浠背上,程昶道一聲:“小心。”
幾步上前,握住雲浠的手腕,把她往回一拽,隨後一個轉身,與她互挪了位,替她擋了那柄打過來的木鐮。
他尚未站穩,又被再次擠過來的人群帶得往前一傾。
雲浠本就離程昶極近,猝不及防見他傾身過來,簡直避無可避,一頭便撞入他的懷裡。
清冽的氣息撲麵襲來,帶著些許如霜似雪的寒意,直直灌入她的心腑,把她包裹起來。
雲浠隻覺自己渾身的血都凝住了,不敢呼氣,也不敢吸氣,連心跳都快要消失。
半晌,她訥訥地仰起頭,目光恰好與垂下眼看她的程昶撞上。
他輕聲在問:“你沒傷著吧?”
他的眼睫很長,眸子深邃,此刻微斂著,泛出些許星海湖光,淡漠又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