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 六十一次分;血壓, 七十,一百二……這是一還是二?”
張醫生伸手在程昶麵前比出一個數字。
程昶:“……四。”
“身份證號報一遍。”
“三三零一零零……”
“行了。”張醫生摘下聽診器,“一切正常。記憶力和理解力都沒問題。”
程昶說:“多謝您了, 張大夫。”
“謝我乾什麼?你是命大, 要不是你心臟病突發當晚, 外賣小哥剛好上門,幫你叫了救護車,這回救不救得回來還另說。”
又叮囑,“年輕人,不要為了工作拚命,過幾天出院了, 跟公司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麼彆的崗位, 這麼高強度的工作,最好彆做了。”
程昶點頭:“好。”
特護病房裡充斥了消毒水的氣味, 床頭擺著一籃水果, 不知道誰送的,張醫生是人民醫院胸外科第一把刀,他的主治大夫, 此刻病房裡除了她, 還有兩個護士, 他……都在夢裡見過。
張醫生寫完醫囑, 繼而道:“三腔起搏器裝上後, 適應性良好,看數據可以出院,但是你剛從深度昏迷中蘇醒,再觀察兩天,確定沒問題了再走。”
程昶又說:“好。”
“出院後一個月過來複查,這款起搏器的壽命大概在四年到五年間,沒電了會預警,到時候來醫院做個微創,換電池。”
“行。”
此時正值喧囂的晨間,陽光透窗灑入,把程昶蒼白的臉色照得幾乎透明,他穿著一身病服,卻難掩氣質,扣在被子上的雙手修長似玉,大概是因為剛醒來,好看的眉眼裡帶了絲疲憊,眸中有清泠泠的水光,有些朦朧,又很清醒。
難怪醫院那些小護士爭著搶著要照顧他。
張醫生把病曆本翻過來合上,笑了笑:“打電話叫你哥來,你哥臨時有個會,來不了了,換了你大學同學,說是已經在路上了。這些基本情況我隻能先跟你說一遍,聽說你一個人住,不太好,出院後請個人吧。”
程昶點點頭,說:“嗯。”
張醫生離開後,兩個護士檢查了一下藥品和點滴,也走了,其中一人怕程昶無聊,幫他開了電視,把遙控放在床頭。
這是醫院,電視的音量很小,程昶無心看,等護士掩上門,他合目,往病床上一靠。
眼底又浮現出白雲山的斷崖,他手臂受了傷,身後殺手步步逼近,保護他的四個武衛都死了,他心臟驟疼,跌跪在懸崖一株老榆旁,遠天的黃昏淒豔如血,崖底是蒼蒼霧氣,他撐不住,往下跌去,等到再醒來……就是在這裡了。
就像大夢方醒。
程昶沉默地坐著,有些分不清他這大半年來,在大綏所經曆的一切是不是隻是一場夢。
可是,人的夢是有斷層的,會隨著蘇醒漸漸褪色,最後忘卻。
但他此刻回想起金陵、回想起琮親王府,一點一滴清晰如昨,通順連貫,所遇到的每一個人,容貌、聲音、乃至於習慣,他都記得分明。
他原本不信鬼神,是單純唯物主義。
穿去大綏後,他尚可以用相對論平行世界觀來說服自己。
可是他此刻回到二十一世紀,時間距離他心臟病突發不過兩個多禮拜,又該怎麼解釋?
程昶不知道。
唯物主義的教育告訴他,一切理論要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上,不能空憑猜測,要找佐證。
他沒有佐證。
電視的音量忽大忽小,一則接著一則的廣告播完,放起了一個電視劇,程昶從前幾乎不看劇不追綜藝的,他覺得有點吵,拿過放在床頭的遙控器,想把電視關了。
拇指已放在開關按鈕,不由得一頓。
電視劇是個古裝劇,裡頭有個穿著紅衣、拿著劍的姑娘。
乍一看,和雲浠有點像。
卻不是雲浠。
新生代小花的演技有待提高,拚了命想去演繹一個倔強,隱忍,有仁義之心的江湖俠女,可舉手投足之間總有點彆扭,台詞功底也不行。
其實倔強是一種氣質。
就像雲浠,她的倔強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平日裡其實非常好相處,而這個小花,演得咋咋呼呼的。
程昶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又忍不住往下看。
劇情如何,他沒怎麼往心裡去,目光一直跟隨著那個紅衣俠女,一直到沒她的戲份了,才拿起手中的遙控器想要跳過,無奈發現這電視不是數碼電視,是個老古董,給病人們打發時間用的,電視台有什麼節目它放什麼節目,連個快進鍵都沒有。
程昶隻好又坐在床上發呆,等著那個紅衣俠女出現。
不多時,病房外有人敲門。
來人把門一推,是程昶那個常來陪護的大學室友,段明成。
“喲,真醒了?”段明成一見程昶坐著,歎道,“不容易啊。”
他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徑自入了病房,往一旁的沙發上一坐,盯著程昶說:“你記得我是誰不?”
“老段。”程昶道,“段明成。”
“老幾?”
“老二。”大學室友裡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