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燁拱手朝昭元帝與程昶拜道:“陛下、世子殿下。”
昭元帝惶然地退了兩步:“怎麼、怎麼是你?”
田澤掌權後,殿前司下頭縱然有幾支禁衛倒戈,但宣稚的部下到底還是聽命於他這個皇帝的。
有宣稚在,其他禁衛豈敢違逆皇命行事?
除非,除非……是他那個算漏了的,最為心疼的,一直想扶其為帝的兒子。
程燁拱手道:“太子殿下聽聞陛下輾轉傳世子殿下來移清宮敘話,十分自責,以為是自己身為人子,未能時時在陛下跟前儘孝所至,遂命末將前來移清宮,待陛下與世子殿下敘完話後,將陛下請回綏宮,太子殿下長此以往,必然晨昏定省,小心侍奉,還請陛下……莫要固執行事了。”
固執行事?
什麼叫固執行事?
他幫他鏟除禍患,他竟然覺得他在固執行事?!
昭元帝一瞬間怒火中燒,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起來,雖仍是勉力站著,卻如同一片飄落凋敝的葉,已無力自持了。
程昶於是對程燁道:“煩請小郡王稍等,陛下尚還有幾句話要對本王說。”
程燁頷首,帶著翊衛司的禁衛後退數步。
程昶走到昭元帝身邊,淡淡道:“你不是說,你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有程旭嗎?”
“陛下耳清目明,程旭近來寫給忠勇侯府的私函,陛下想必看過一二,不知陛下注意到沒有,程旭在私函上的署名,從來隻用望安二字。”
“不止如此,禮部那邊,有人有意無意試探程旭對年號的口風,聽說太子殿下也意屬用望安來做登極之後的年號。”
“陛下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望安這兩個字,是老忠勇侯為程旭贈的字。”
“在你決定不予追查陵王通敵的過錯後,程旭的這條命,就不再是你給的了,而是雲舒廣與塞北的萬千將士給的。”
“所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程旭,他自始至終,都是田望安。”
昭元帝聽了這話,終於跌坐在地,眼眶湧上渾濁的,可悲的淚水。
程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續道:“陛下或許眼下會覺得自己這一生偏寵錯付,早知如此,應當好好待陵王才是。”
“陵王臨死前,的確讓我給陛下帶句話。”
昭元帝隔著渾濁的淚眼望向程昶:“什……什麼?”
“他說他這一生,什麼都不悔。”
“唯一後悔的,就是做了你的兒子。”
昭元帝愣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沙啞的,蒼老的悲鳴。
那聲音仿佛是在喉管裡反複嗟磨滾落出來的,蒼涼而破碎,帶著一絲常人難以體會的絕望。
可這聲音落到程昶心裡,卻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看著昭元帝,最後問:“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嗎?”
“因為你的心中,沒有敬畏了。”
程昶說完這話,不再逗留,拂袖轉身,朝大殿之外走去。
移清宮外除了翊衛司,已再無殿前司的禁衛了。
想必今日昭元帝被請回宮後,這個江山的權柄,就要徹底易主了。
天地乾坤輪轉,人間鬥轉星移,在這個兵不血刃的黃昏。
然而明明是意義非凡的一刻,四周卻清靜得毫無聲息。
黃昏中有風,輕輕拂在程昶的頰側。
程昶在這柔和的,流轉的風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中輾轉難定。
他恨昭元帝恨得入骨,但他其實,也能理解那個老皇帝身在高位的難處的。
那些恨欲、愛|欲、貪欲,再得以饜足的一刻,滋味是那樣愉悅,他也曾品嘗過。
況乎一顆心已入魔,世事都在一念之間,要走出來,太難了。
而他是怎麼一步一步艱難行來的呢?
事到如今,程昶也不太分明了。
或者是在他逼死柴屏的那夜,雲浠趕到望山居,陪在他身邊,對他說,三公子沒有做錯。
又或者是他迫使田澤與昭元帝父子相認的那晚,雲浠說如果你不能脫離深淵,我就跳下來陪你。你在這個世界,永遠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更或者,是在明隱寺兵亂火灼,她為了救他,代他赴死。
烈火灼燃,他看著她的朱衣背影,忽然意識到這世間遠有更值得珍惜的真摯與善意,何必任憑自己陷落無間?
他初到大綏,她一直說是他幫了她,給她帶去了福運。
其實不是,是她的真摯救了他。
以至他一度墮於深淵,烈火加身,恨意焚灼時,總有輕薄似蟬翼的真摯,像一盞花燈,祈天而翔,帶著他脫離無妄之海。
黃昏到了最豔烈時,霞色輾轉下墜,片片拂落在程昶周身。
不知怎麼,今日的黃昏格外刺目,以至漫天雲絮都鑲上了一層刺目的暗金色澤。
“程昶。”
似乎有人在喚他。
程昶步子一頓,朝周圍看去。
他仍在延福宮中,四周除了偶爾往來的侍婢與武衛,並無他人。
這些人,不會連名帶姓地喚他。
“程昶!”
又有人喚他。
聲音更大了些,卻仍然模糊混沌,依稀可分辨出幾分急切。
程昶頓在原地,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或許並不是來自這個時空。
“程昶——”
“程昶——”
程昶終於認出這個聲音了,這是老和尚的師父,賀月南的聲音。
那個神神叨叨的希望小學老師。
程昶不知當怎麼應答他,正打算找一個無人之地,剛一邁步,心上忽然重重一擂,天地一瞬恍惚,沉沉的下墜之感迫得他一下跌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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