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平道:“回來了,王爺是夜裡二更天回來的。”
程昶“嗯”了一聲:“去打水。”
孫海平和張大虎本來覺得程昶大病未愈,應該多歇一歇,看他麵色沉肅,也知他說一不二,趕緊應了一聲,去打水備早膳了。
程昶匆匆用過早膳,便去了琮親王的有汜閣。
琮親王睡了一個來時辰,也已起身了,見程昶一身朝服,愣了愣,一抬手,屏退了屋中眾人,問:“你打算去廷議?”
程昶頷首:“明嬰想於廷議上麵見太子殿下,特來與父親說一聲。”
他沒說去見田澤做什麼,但琮親王明白,他是為歸權去的。
眼下程昶與田澤各掌一半大權,雖說誰都沒有相互加害之心,皇位隻有一個,未必就能相互信任。
何況外間蜚短流長不斷,這個時候,無論誰先讓出一步,都是把自己的安危置於屠刀之上。
琮親王問:“想明白了?”
程昶道:“想明白了。”
“為了忠勇侯府那個姑娘?”
程昶沉默片刻,“嗯”了一聲,又道,“也是為了父親母親。”
他手中握著這麼多權柄,雲浠嫁給他為妻,便再也脫不開與他的糾葛了。
未來的日子誰說的清呢,如果他不抽離權爭,萬一有朝一日牽連到她怎麼辦?
所以有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他先交權,做個閒散無事的王爺,哪怕有朝一日因身份敏感被猜忌落獄,憑田澤與忠勇侯府的交情,亦不會牽連到雲浠,甚至不會牽連到已經老去的琮親王與琮親王妃。
其實這個辦法並不好,因為這樣等同於把主動權交到了彆人手裡。
況且眼下這個太子殿下在民間長大,心性尚且純摯,沒怎麼受到皇權嗟磨,在以後長年累月裡,也許能夠仁德如初,程昶其實可以先握著權,走一步看一步的。
琮親王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迫使程昶在一夜之間做出這樣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
但他沒問。
父子二人在這兩年間形成了一種默契,總是為彼此保留一段距離。
琮親王隻是道:“其實你掌權掌到了這個地步,不應當這麼做的。”
古來掌重權之王,輕則,與君主分庭抗禮;重則,取君主而代之,隻有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你不一樣。”琮親王道,“你一直有自己的準則和想法。”
也是這樣的一套獨特的,異於常人的準則與想法,才促使他走到今日,為自己討回公道,正身明法。
“所以,如果你覺得這樣才是對的,那你便去見太子殿下吧。”
程昶合袖朝琮親王一揖:“多謝父親。”
說完這話,他折身便往屋外走去。
天已有些蒙蒙亮了,雲端浮白,大地是蒼藍色的。
琮親王注視著這蒼藍之間,那一抹清恣如玉的身影,忽然喚了一聲:“明嬰。”
程昶回過頭來。
琮親王歎了一聲,緩緩道:“其實,你不是明嬰吧。”
到底是從小養在身邊的兒子,怎麼可能不熟知他的秉性?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在落水之後性情大變,何至於變化至斯?
隻是,雖然一開始覺得匪夷所思,到後來,也慢慢接受了事實。
琮親王道:“我與你母親,其實早就知道了。”
“我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是,”琮親王一頓,隔著破曉蒼涼的霧氣,看向程昶,“你要記得,無論你是誰,我和你的母親,永遠都是你的親人。”
程昶聽了這話,稍稍一怔,片刻,他點了點頭,立在庭院的修竹樓閣間,再次合袖,朝琮親王深深行了一個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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