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捂住雙眼之後,視野裡隻剩下一片漆黑。
四麵八方充斥著蕭瑟淩厲的風,她背後的溫度卻是溫熱柔和,讓江綿一時間來不及反應,就像做了場離奇的夢。
她……被人救下了嗎?
將她抱住的這個人——
眼球怪物渾身震顫,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尖嘯,眼球中央的血盆大口一開一合,顯然做足了準備,打算再次發起襲擊。
隻可惜,它沒能如願。
江綿拚儘全力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沒過多久,房門被人打開。
“出什麼事了?”
長相與常人無異的班主任站在門口,目光飛快掠過幾個麵色慘白的學生、把江綿牢牢護住的季風臨,以及走廊上猙獰可怖的眼球怪物。
說來神奇,當她出現,眼球怪物頓時停下怒嚎,整個身體如同靜止,隻有眼珠子還在骨碌碌轉動。
見到它,班主任露出慍怒的神色。
“學校裡有過規定,不允許擾亂校園秩序、傷害學生。”
她沉聲說:“你違反了規則。”
話音方落,走廊中響起一陣微弱的嗡鳴。
鳴聲悠長,好似某種警報,很快,眼球怪物發出尖聲哀嚎——
一團青藍色的火焰從它眼角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四周蔓延,很快灼燒到它的眼珠、眼白、乃至於一條條古怪的血管。
烈焰洶洶,青藍色澤透出萬分幽異。
眼球怪物痛苦不堪,奮力掙紮著扭動身體,然而那火焰並不能被外力撲滅,無論它揮動血管引出呼呼冷風,還是用力在地上滾來滾去,火勢都毫無消退的意思。
不到十秒鐘的時間,怪物燃燒殆儘,化作一團青灰。
沈嬋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已經很強了,班主任居然能一招滅掉它……她得有多厲害啊?”
白霜行正暗暗思考著什麼,聞言點了點頭。
“你們還好嗎?”
眼球怪物消失在視野裡,班主任臉上的怒意迅速褪去,微微揚起嘴角:
“最近學校裡經常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讓同學們受驚了——醫務室暫時關閉,如果有同學受傷,可以來我這裡擦藥。”
她表現得溫和友好,加上剛剛保護了在場所有人,看起來還算值得信賴。
陳妙佳眼眶發紅,怯怯向她靠近一步,忍不住詢問:“老師,這都是怎麼回事啊?那些校規,還有學校裡出現的怪物……太嚇人了,您能告訴我們嗎?”
陳妙佳說著一頓,想起不久前見過的血腥畫麵,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珠:
“好多人都死了……有的死在實踐課程裡,有的被那隻怪物直接撕成碎片,我們學校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無可奈何。
“我也不清楚原因。”
她說:“但可以確定的是,隻要按照校規上的內容去做,一旦遇到危險,立刻來辦公室找我——這樣的話,你們一定不會出事。”
白霜行垂著眼,聽她繼續說:“無論何時何地,老師都會保護你們。”
班主任的辦公桌裡準備了擦傷藥和碘伏。
在逃跑過程中,幾個學生或多或少都經曆過磕磕碰碰,這會兒手上腳上全是淤青,跟著她一起進了辦公室。
一場危機有驚無險地度過,白霜行鬆了口氣,看向走廊儘頭的角落。
班主任出現後,季風臨緩緩鬆開了覆在江綿臉上的手掌,從地上站起身。
小朋友還有些恍惚,茫然眨了眨眼睛,仰頭望向身前的少年時,雙眼一點點睜大,溢出淺淺微光。
是熟悉的柳葉眼,高鼻梁,還有薄薄的嘴唇。
就連笑起來的弧度也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並不張揚,而是溫溫和和的,帶著點兒近鄉情怯的緊張與青澀。
江綿怔怔開口:“哥……哥哥?”
身穿藍白校服的少年定定凝視她半晌,倏然彎起眉眼無聲笑開,抬起右手,摸摸她腦袋。
剛觸碰到毛絨絨的黑發,就見小朋友眼眶一紅,癟了癟嘴——
然後嗚嗚嗚哭著張開兩隻小短手,用力把他抱住。
在白夜裡苦苦掙紮那樣久,她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重逢,然而如今當真見到了,滿肚子想說的話一句也吐不出來,隻有眼淚不停地落。
厲鬼的眼淚呈現出血紅顏色,江綿哭著哭著意識到這一點,動作停住。
她不想弄臟哥哥的衣服,抽抽噎噎後退一步,然而下一刻,就被對方用更大的力氣回抱起來。
“對不起。”
季風臨輕輕撫摸小孩的後腦勺:“那時候,我沒能救你。”
妹妹被父親賣給修習邪術的百裡,當他再見到她,已經是警方上門、讓不到十歲的男孩前去認領屍體。
妹妹明明是和他一起上學的。
他如果能把她看得更緊一些、保護得更好一些,江綿或許就不會出事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被自責感折磨得快要發瘋。
江綿用力搖頭。
小孩還在嗚咽著哭泣,一時說不出話,季風臨微微抬眼,看向不遠處的白霜行。
他笑了笑:“謝謝。”
心裡的一顆石頭穩穩落地,白霜行禮貌頷首,回他一個淺淡的笑。
兄妹時隔多年終於團聚,她不好打擾,與沈嬋對視一眼,走進辦公室裡。
室內的陳設裝潢非常普通,麵積不大,整齊擺放著好幾套桌椅。
除了他們的班主任秦夢蝶,這裡還有幾個“老師”——
準確來說,是書頭人身的怪物。
白霜行逐一打量它們的扉頁,物理,化學,英語……
沒有語文和數學。
取而代之的,是兩張空無一人的辦公桌。
嗯……看來那兩位老師死得很透。
辦公室裡的氣氛原本還算祥和,在她進門的一刹,幾個長相古怪的“老師”紛紛抬頭,投來冷肅且警惕的目光。
一瞬間,它們達成了共識——
這就是那個新轉來的問題學生。
那可是兩個老師啊。
語文的慘死已經讓它們驚掉下巴,就在不久前,居然又傳來數學完蛋的消息,還是死在同一個人手上。
走哪死哪,這人是死神高中生嗎?
“白霜行同學。”
化學老師似乎正在氣頭上,語氣稱不上友善:“我們還想找你問個清楚,沒想到你自己來了——請你好好解釋一下,為什麼會連續出現兩次教學事故?!”
果然是因為這件事。
“比起你們口中的‘教學事故’,很多學生在上課時候死掉了,這才是應該關注的重點吧!”
沈嬋毫不猶豫地懟回去:“這種事甚至不是教育局能夠管理的範疇,你們得被送去警察局!”
“就是。”
陳妙佳壯著膽子,聲音很小:“你們的命是命,我們學生的命就不是了嗎?”
與沈嬋的義憤填膺相比,白霜行本人倒是沒什麼情緒起伏,隻微微笑了下:“我的所作所為有問題嗎?”
不等化學老師出聲,她慢條斯理說:“請問,我有違反校規,做出違背規則的事情嗎?”
辦公室裡沉默一秒。
老師們當然想做出肯定的回答,但仔細一想……這事兒似乎還真沒有。
白霜行看出它們的沉默,又輕聲開口:“我有親手襲擊老師、直接導致兩位老師死亡嗎?”
人身書頭的怪物們:……
好像,還是沒有。
雖然數學和語文都因白霜行而消失,但歸根結底,她頂多算一個間接凶手。
語文老師自己對學生們動了殺心,打算大開殺戒時,被鬼魂襲擊致死;
數學老師則是死在四隻饑腸轆轆的觸手怪物手裡,至於白霜行從頭到尾做了什麼?她隻是和觸手怪物們說了幾句話。
“利用古詩詞進行攻擊,是語文老師自己定下的規矩;數學老師讓我們飼養怪物,也從沒限製過飼養的方法。”
白霜行麵不改色:“我隻是在他們設立的框架裡,努力想學好這兩門課程、通過實踐考核而已。”
一個認真遵守規則、隻想好好學習的學生,她有錯嗎?
就算導致了不好的結果,也隻能說是無心之過。
怪物老師們集體陷入沉默。
“關於教學事故,白霜行同學確實應該多加注意,以後上課的時候,不必思考太過偏激的解題思路。”感受到氣氛的尷尬,班主任笑著說:“對你好,對老師們也好。”
她還有句話沒說出口。
如果繼續像這樣下去,不到兩天,班裡的老師就會被白霜行禍害得一乾二淨。
就算學校打算招聘新員工,那速度,估計也趕不上她引發教學事故的效率。
“不過——”
班主任目光一轉,又笑了笑:“各位老師的實踐課也不用布置太難,學習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嘛,這是一種全新的教學方式,總要讓學生們慢慢適應。”
聽她這麼說,白霜行頗感新奇。
真沒想到,這位班主任居然會幫他們這群學生說話。
自從進入白夜以來,幾乎所有教職工都表現得神神叨叨,對學生懷有很深的惡意。
從外形上看,老師們更是被扭曲了原本的相貌,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隻有班主任和校長仍然保持著正常。
這場白夜的主人……會不會就在這兩人之中?
她或他,又為什麼會產生如此強大的怨念呢?
班主任從抽屜裡拿出擦傷藥,逐一分發給戰戰兢兢的學生們。
有個男生顫抖接過,帶著哭腔問:“老師,好多同學都在上課時候死掉了……我們不想再上,行不行?”
白霜行循聲看去,是語文課上和她同一小組的眼鏡男生,班裡的紀律委員。
“這怎麼可以?”
班主任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學校就是為了上課,也許現在很苦很累,但隻要堅持下去,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聽她的語氣,仿佛覺得這種凶殘萬分的課堂再普通不過,屬於正常現象——
白夜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在這所學校的世界觀裡,學生就該像這樣學習。
眼鏡男生和她講不通道理,表情更加難過。
“好了,你們在這裡好好休息吧。”
班主任後退一步:“出了兩次教學事故,我和其他老師要去開個短會。”
老師們竊竊私語一番,很快離開了辦公室。
幾個高中生麵麵相覷,眼神裡隻剩下絕望。
季風臨帶著江綿進來,看見他們神色,心中了然:“說不通?”
“那些老師,他們——”
眼鏡男生灰心喪氣,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辭:“他們就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裡,覺得現在的一切很正常。”
他說話時抬起雙眼,瞥見季風臨衣服上的大團血紅色水漬,倒吸口冷氣:“你的校服——”
那是江綿的眼淚。
季風臨搖頭,語氣溫和:“不是血。”
有人好奇嚷嚷:“小季,你真從窗戶旁邊的自來水管道翻上去了?這也太——太厲害了。”
發現走廊裡的血管後,大部分學生都放棄了這條生路。
雖然也有人考慮過爬上三樓,但思來想去總覺得危險,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準會當場完蛋。
也就他,居然真的莽上去了。
季風臨滿不在乎地笑笑:“總要試試。”
他一頓,望向白霜行:“你們有沒有受傷?”
白霜行搖頭。
江綿拉著哥哥的藍白校服衣袖,語氣裡滿是自豪:“姐姐很厲害的!”
剛剛在外麵的時候,她已經向哥哥大致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絲毫沒掩飾對白霜行的喜歡,十句話裡有八句在誇她。
現在過去不到幾分鐘,女孩又忍不住繼續誇誇:“她幫了我好多好多忙——!”
季風臨揚起嘴角,耐心回她:“嗯。能看出來。”
一旁的陳妙佳:……
目睹過江綿被召喚而來的場景,此時此刻,陳妙佳的腦子裡亂成一團。
等等,這個孩子是厲鬼沒錯吧?先不說她居然會與人類和睦相處,當時白霜行介紹的時候……
不是說這孩子是她家的小妹妹嗎?
到現在,女孩又和季風臨表現得像是一家人……
那季風臨和白霜行是什麼關係?
“小季。”
有個男生看向江綿,麵露好奇:“這是你妹妹?長得好可愛。”
就是眼睛怪怪的,而且白得過分,也許生病了吧。
陳妙佳飛快望一眼季風臨。
他說了“嗯”。
——所以真是一家人?他倆到底……
“綿綿不僅可愛,還很勇敢。”
想起走廊裡驚心動魄的場麵,白霜行歎了口氣,上前摸摸小孩腦袋:“不過,以後如果再有決定,先和我商量一下,好不好?”
見江綿點頭,她彎起眼角眉梢,笑意誠摯溫柔:“今天謝謝你,綿綿很棒。”
她哄起人來很有一套,江綿聽著抿了抿唇,有開心想笑的意思,止不住雙眼裡的雀躍。
“既然大家都在這裡。”
白霜行說著抬頭,再開口,嗓音裡多出嚴肅的意味:“我們不如捋一捋事情的前因後果。”
“好像……沒什麼前因後果。”
陳妙佳茫然:“今天秦老師忽然宣布了全新的校規,然後一切都變得不同。”
“大部分老師變成了怪物,隻有班主任秦夢蝶和校長是正常人形態。”
白霜行說:“而且,‘校規’也是由他們兩個發給我們的。”
季風臨聽懂她的意思:“你覺得,他們很可能是導致這些變化的罪魁禍首?”
“理論上隻有一個。”
在這場白夜挑戰的時間點,“白夜”的概念還沒出現。
白霜行儘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話解釋:“我聽說過類似的靈異現象,之所以發生異變,是因為有人心懷怨念而死,意識扭曲了空間。”
她解釋完畢,認真發問:“在班主任和校長之間,或是你們班級的其他人裡,有誰符合這一點嗎?”
陳妙佳搖頭:“我們班的同學都很正常啊!怎麼可能有人心懷怨念,還、還死掉……”
“就我們所知,班主任和校長都是不錯的人。”
季風臨說:“班主任秦老師是A大畢業生,本來可以去待遇更好的學校,卻選擇了回到家鄉這個小地方教書。她性格很好,大部分學生都喜歡她。”
他停頓須臾:“至於校長,我們了解得不多,聽說他為人正派,性格也很隨和,這麼多年來,從沒有過醜聞。”
不管哪一個,都不像是怨氣深重的樣子。
“那學生呢?”
沈嬋摸摸下巴:“裡不都那麼寫嗎?校園霸淩,集體孤立什麼的。”
辦公室裡沉默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