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妙佳一時茫然:“白夜裡的一切,怎麼會進入現實……”
說著,她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那些事情的的確確真實發生過,對吧?”
陳妙佳垂下眼,不知想到什麼,神色黯然:“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真的。”
白霜行沒說話,留給她單獨思考、接受現實的時間。
“沈嬋說得沒錯,在我們班裡,很多同學都做了夢。”
過了會兒,陳妙佳說:“在白夜裡死去的同學,全都發了一場高燒,隱隱約約夢見自己遇到危險,很可怕;至於我們幾個最後活下來的,夢境比他們清晰很多。”
沈嬋若有所思:“你記得一切?”
“……差不多。”
陳妙佳頷首:“我、李知奕和季風臨,是記得最清楚的三個人。”
與【惡鬼將映】時的狀況一模一樣。
提前死去的學生們和白夜牽扯不深,隻被影響了很小一部分的意識;
活下來的高中生們知曉了前因後果,意識與白夜緊密相連,所以對發生的事情印象深刻。
聽見最後一個名字,白霜行看一眼身邊的江綿。
“實不相瞞,其實我們之所以來興華一中,是為了尋找季風臨。”
白霜行指指江綿:“這孩子是季風臨的妹妹,一直很想見他。你們當初同班,請問,知道他的聯係方式嗎?”
陳妙佳抿抿唇,望向江綿。
和記憶裡一樣,女孩膚色慘白、不似活人,直到現在,陳妙佳都清清楚楚記得,當時在數學課上,白霜行把她召喚出來的景象。
她沒記錯,這是一隻厲鬼。
不過……自從經曆那次白夜以後,對於江綿的存在,她似乎已經慢慢接受,不覺得有任何害怕了。
“我和他不是很熟,沒存手機號碼。”
陳妙佳仔細想了想:“不過在班級群裡,應該能找到他。要不我給他發條信息?”
江綿點頭,情不自禁揚起嘴角:“謝謝姐姐。”
陳妙佳很快找到季風臨的聯係方式,發去一條消息:
【記得江綿、白霜行和沈嬋嗎?我遇到她們了。江綿想見你。】
暫時沒得到回應。
“對了。”
等待回複的間隙,白霜行開口:“你怎麼會來興華一中?”
“今天是秦老師的忌日。”
陳妙佳回答:“高中同學裡,有不少人念的大學就在附近,所以我們商量好了,今天早上一起來為她送花。”
她忽地一頓:“當時季風臨也在。不過我們沒聚太久,他現在大概回學校了吧。”
難怪保安大叔會認識她。
白霜行抓住重點:“附近?他在哪所學校?”
陳妙佳笑笑:“季風臨一直是我們的年級第一,去了A大,聽說是軟件工程係。”
沈嬋“哇哦”一聲:“霜霜,那他豈不是你的學弟!厲害啊!”
哥哥是姐姐的弟弟。
江綿小朋友眨眨眼睛,認真記下這層關係。
白霜行點點頭,目光一轉。
——在她腦海中的【神鬼之家】技能欄裡,有某種屬於厲鬼的力量,正在漸漸蘇醒。
離開白夜後,邪神的影響尚未消退,秦夢蝶的意識仍然不太清晰。
不過此時此刻,她的人物欄上,狀態赫然變成了【較為清醒】。
應該……是能夠交流的吧?
白霜行嘗試點了點【召喚】。
出乎意料地,對方拒絕了邀請。
咦……?
哪怕是在九死一生的白夜裡,秦夢蝶都不忘保護這群學生,現在回到現實世界,她怎麼可能不願意與陳妙佳見麵?
困惑一刹,白霜行頓時明白原因。
當初置身於白夜,在那種鬼怪橫行的環境裡,秦夢蝶都不想讓學生們見到她化作厲鬼的模樣,如今一切回歸正軌,就更不可能以鬼魂的姿態現身。
那樣猙獰可怖的相貌,或許會把陳妙佳和周圍的客人們嚇到。
“抱歉。”
思忖幾秒,白霜行含笑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動作很快,走進其中一個隔間,把門鎖好。
然後又一次按下【召喚】。
這一回,秦夢蝶沒有拒絕。
一襲白裙漂浮於半空,映襯出女人夜色般純粹的黑發。
秦夢蝶沒有說話,雙目渾濁、滿含血絲,雖然被火燒過的傷疤儘數褪去,但皮膚依舊白得像紙。
白霜行語氣溫柔:“你不想麵對麵見她?”
厲鬼沉默一秒,開口時,因為神誌模糊,嗓音含混不清:“會……嚇到。不好。”
果然。
但她既然願意被召喚過來,就說明在心底裡,秦夢蝶還是渴望著能與學生們重逢。
白霜行歎了口氣,低頭拿出手機,指尖飛快劃動幾下,緊接著,撥通沈嬋的電話號碼。
不到兩秒鐘,電話被接通:“怎麼了?”
白霜行:“把手機給陳妙佳吧。秦老師在我身邊。”
沈嬋:“哦?”
沈嬋:“哦哦哦!立刻!馬上!”
白霜行笑:“謝謝啦。”
身邊的沈嬋神色驟變,陳妙佳下意識發問:“沒出什麼事吧?”
“沒。”
沈嬋把手機遞給她:“這通電話,是打給你的。”
……給她?
陳妙佳略微怔住,伸手接下。
手機靠近耳邊,對麵沒人說話。
她不知為何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期待與緊張,心臟緊緊揪起,懸在胸腔。
自從與白霜行見麵之後,她一直有個問題,迫不及待地想要問出口。
江綿是厲鬼,既然她能出現在現實生活裡……那秦老師呢?
心口怦怦跳。
陳妙佳低下頭:“喂?”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須臾。
在這種時候,每分每秒都被無限延長。
緊接著,有道聲音低低響起:“妙……佳?”
像在做夢。
時間在這一刻渾然凝固,陳妙佳聽見腦海中嗡嗡的聲響,還有屬於自己的聲音:“秦老師。”
她的嗓音裡帶著哭腔。
兩年過去,大家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變化。
而女人的聲線和記憶中一樣親切,很溫柔地笑了笑:“你……長大了。”
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陳妙佳呆呆坐在椅子上,聽她繼續說:“你們,高中畢業了吧?過得怎麼樣?”
“大家都很好。”
狼狽抹去臉上的淚水,陳妙佳深吸一口氣:“季風臨考上了A大,李知奕在B大,我看他朋友圈,居然加入了學校滑板社——以前明明是個書呆子。”
她說著笑了起來:“還有蘇瑾……”
她用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把知道的每個同學的近況都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女人聽得耐心,良久,輕聲問她:“那你呢?”
陳妙佳把手機握得更緊。
“我也不錯哦。”
她說:“我的高考成績是全班第九名,專業報了最喜歡的機械——爸媽還是不怎麼喜歡我,不過我現在住在宿舍裡,畢業打算直接租房子,過得很開心。”
說到這裡,她停頓稍許,低頭的瞬間,眼淚又一次落下。
“秦老師,還記得我們給你買的那條白裙子嗎?你說你很喜歡。”
她說:“我在大學一直攢錢,又給你買了一條藍裙子,比上一條好看許多……真的。”
當時行走在商場裡,見到那條長裙時,大學室友們都在討論它的價格與版型,隻有陳妙佳不由自主地想:
當秦老師穿上它,一定非常漂亮。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一定會和兩年前一樣,對他們溫柔又靦腆地笑吧。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電話那頭靜了一會兒,秦夢蝶說:“謝謝你。”
她像是笑了一下:“妙佳,你很好,要開心。”
陳妙佳也揚起嘴角。
兩年過去,白夜裡的一幕幕場景曆曆在目。
她始終無法忘記,見到紙上第一條規則時,自己心中的觸動與震撼。
[無論何時何地,你們是美好的。]
在那之前,從沒有誰用“美好”二字形容她。
是秦夢蝶讓她知道,原來她並非一無是處的爛泥。
四下忽然很靜。
陳妙佳側目望向天邊,到今天,終於能親口說出那句被藏在心底幾百個日夜的話。
——在她眼裡,總在微笑著的秦老師是美好的。
偶爾有小孩子脾氣的秦老師是美好的。
穿上那件樸素白裙、眼底溢出笑意、不停說“喜歡”的秦老師,也是美好的。
窗外陽光和煦,從樹梢傳來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
“秦老師。”
陳妙佳輕聲告訴她:“你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