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麵扭曲,桌椅縮小,視線所及之處,仿佛變成一個光怪陸離的萬花筒。
桌椅淪為玩具大小,門邊的書櫃同樣縮小了形狀,書櫃上的花瓶卻急劇增大,眼看搖搖欲墜、無法繼續被支撐,即將落在季風臨頭頂!
白霜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有驚無險地避開這道突襲。
花瓶幾近半人大小,摔落在地上,瓷片四散,發出哢擦脆響。
沈嬋皺眉:“……愛麗絲綜合症。”
她說完,係統提示音叮咚一響。
【現在是白夜科普時間門!】
【《愛麗絲漫遊仙境》的故事,大家一定都聽說過吧!在故事裡,愛麗絲變大變小,在兔子洞裡來回穿梭——
這個病症因此得名哦!】
【愛麗絲綜合症,多發於兒童時期。在患者的視角裡,身邊的事物要麼忽大忽小,要麼被馬賽克效果覆蓋,很難看清。】
【等成年後,大部分就會自動痊愈啦。】
又是一種她從沒聽過的病症。
文楚楚心下愕然,重新打量一遍這個房間門。
辦公室被染上五顏六色的怪異色彩,出現一團團模糊不清的馬賽克,以及一個個回旋不定的漩渦。
房間門裡的家具呈現出不正常的大小,偶爾甚至會不停變幻,乍一看去,真有幾分置身於幻想故事中的錯覺。
不過,結合他們的處境來看,這絕對不會是童話故事。
辦公室之外,並不受愛麗絲綜合症的影響。
白霜行把季風臨拉出門,試著和女孩交流:“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兒的醫生嗎?”
小孩歪歪腦袋:“你是說,鄭言河醫生?他往樓上去了。”
“對!”
文楚楚:“你知道他去那兒乾什麼嗎?”
“查房吧。”
女孩將他們掃視一眼,語氣很淡,意有所指:“樓上很危險。”
萬幸,這孩子對他們惡意不大。
白霜行禮貌道謝,轉身離開時,聽沈嬋低聲開口:“我的精神障礙,好像也開始發作了。”
頓了頓,沈嬋撓頭:“大概率是被迫害妄想症。”
當季風臨打開辦公室大門時,在她腦子裡,突然湧現出許許多多糟糕的設想。
那女孩會不會突然暴起,殺光他們所有人?辦公桌上的那隻中性筆,有沒有可能被女孩操控、直直戳進他們眼睛?
如果更天馬行空一些——
如果女孩把他們變成螞蟻一樣的大小,然後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像碾碎蟲子似的,輕而易舉殺了他們呢?
這些想法在頭腦中不斷堆積,每一個念頭都讓她深信不疑。
不知不覺間門,哪怕是遠遠看著辦公室裡的小孩,沈嬋都會心生寒意。
“還好,現在的症狀不算嚴重。”
沈嬋焦頭爛額,揉了揉眉心:“我還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進入過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的精神世界,多多少少明白一點他們的精神狀況。
等病情惡劣起來,旁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他們聯想到死亡。
比起在危機四伏的大樓裡行走,他們更適合獨自待在房間門裡。
“如果實在難受,”白霜行說,“你就找個病房藏起來,不能冒險。”
“彆。一個人的話,我恐怕又會覺得有什麼東西要破門而入,把我一口吃掉,還是待在你們身邊更安全。”
沈嬋苦笑:“隻希望到時候,我不要懷疑你們是精神病人假扮的就好。”
說到這裡,她看向白霜行和季風臨:
“你們的病症未知,沒辦法提前防範,一定要小心。”
白霜行笑笑,比了個OK的手勢。
順著樓道往上,穿過森冷黢黑的樓梯,白霜行一邊走,一邊觀察身邊的環境。
樓梯上有血。
在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裡,一部分帶有極強的攻擊性。這種攻擊性在怨氣的加持下,不斷膨脹擴散,終將導致一次次殘忍的屠殺。
鮮血四濺,散發出濃烈的腥臭氣息。
白霜行捂住口鼻,腳步輕而快,避開了所有的臟汙血跡。
行至三樓,走廊深處,忽然響起一聲尖叫。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四人腳步頓住。
這聲音……很耳熟。
文楚楚第一個開口:“這……是我們治療過的那個精神分裂女孩?”
沈嬋口袋裡,筆仙開始不受控製地亂動。
“就是她!”
粉色鉛筆揚聲:“一定出事了!”
沈嬋一愣:“那孩子,沒被怨氣感染嗎?”
“你們不是對她進行過所謂的‘治療’嗎?”
筆仙說:“如果治療有效,她的病症一定比其他病人要輕,就算受到感染,也不會很快發作。”
也就是說,直到現在,女孩很可能仍然保持著清醒的理智。
白霜行皺了皺眉。
孩子的膽量本來就不大,世界觀也尚未成型,如今她孤零零待在醫院裡,身邊滿是殺人魔和不人不鬼的怪物……
沒繼續往下想,白霜行開口:“去看看吧。反正,我們也要在三樓裡尋找鄭言河。”
*
第三病院裡,一樓是闃然幽冷的死寂,二樓是漸漸趨於扭曲的詭異。
那麼充斥著鮮血與屍體的三樓,儼然是一片隻會出現在噩夢裡的地獄。
噴射狀的血漬宛如被肆意塗抹的顏料,又像一束束散開的禮花,怪物的屍體零零散散堆積在角落,顯然經曆過一場混戰,死傷慘重。
這裡的景象實在惹人不適,下意識地,季風臨無言垂眸,默默看一眼白霜行。
從她的表情裡,看不出多餘的、類似恐懼的情緒。
他既放心了一些,又隱隱覺得擔心——
在這種地方,即便是文楚楚也時刻保持緊張,為什麼她卻能做到麵不改色?
沈嬋就更不用說。
被迫害妄想症時時刻刻都在發作,當目光掠過一扇扇門窗,她總覺得,會從某個地方蹦出一群麵目猙獰的怪物。
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是三樓走廊儘頭。
他們剛走上樓梯、穿過拐角,就望見一抹狂奔著的人影。
那是個陌生男人,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相貌平平,很瘦。
他穿著病號服,胸口、手臂和小腿處處布滿刀傷,布料被劃破,露出內裡的血與肉,狼狽不堪。
不知受到什麼刺激,他神情慌張、滿目絕望,見到他們,發出一聲喑啞驚呼:“救……救命!”
在他身後,另一道人影有條不紊地步步上前。
由於燈光昏暗,看不清影子的臉,隻能望見它手中一把長長的刀。
“所有人都瘋了,他們連孩子都想殺!”
奔逃中的男人流下兩行渾濁眼淚,語氣哽咽:“救救我們吧!”
他越跑越近,即將靠近白霜行時,季風臨蹙眉擋在她身前,抽出從白夜商城裡兌換的小刀。
刀鋒閃爍寒光,正對男人脖頸。
“孩子在哪裡。”
季風臨把他上上下下掃視一遍,語氣很冷:“你怎麼逃出來的?這裡大部分怪物都死了,為什麼你能大搖大擺出現在走廊?還有,你的傷——”
季風臨喉音微沉:“被劃開這麼多道傷口,居然沒一處致命麼。”
男人一怔,沒說話,隻緊緊盯著他們瞧。
半晌,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明明開了口,聲線卻陡然一變,成為婉轉輕靈的少女音。
“嘻,被發現了。”
無論是他突兀的笑,還是這道與外貌極其不符的嗓音,都讓文楚楚毛骨悚然。
與此同時,追趕在他身後的黑影也咯咯輕笑。
這一回,聲音是個中年男人:“怪你太心急。不是有句話說過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啊,應該做好偽裝再來的。”
被季風臨用小刀抵住脖子,男人沒表現出恐懼的情緒,反而愜意地晃了晃腦袋。
下一刻,他的身體竟化作漆黑一團,如影子般貼著地麵迅速遊走,與走廊另一頭的黑影彼此相融。
而在融合的刹那,黑影身形一變,又成了那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這——”
文楚楚張了張嘴:“這是什麼病?”
一句話說完,她有種惡心想吐的感覺。
疑病妄想正在一點點侵蝕她的大腦,不僅是精神上感到萎靡不振,連身體也漸漸失去了活力,思維遲鈍、反應遲緩。
最難受的,是她的身體之中。
似乎有隻看不見摸不著的蟲子,正肆無忌憚啃食著她的血肉,五臟六腑被逐一掏空,剩下空空的骨架。
糟糕透頂。
沈嬋搖頭:“信息太少,我分辨不出。”
“這裡居然還有活人。”
男人開口,用了少女的聲線:“哥哥,我們要怎樣吃了他們?”
當她說完,嗓音變換,又成了中年男人的粗獷腔調:“心臟留給你,知道你愛吃那玩意兒。我嘛,有肉吃就行。”
這下子,沈嬋大概明白了。
“人格分裂症。”
她說。
【叮咚!】
【白夜科普時間門又到啦!】
【多重人格,亦即分離性身份障礙,在患者的身體中,會出現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不同人格,每種人格都有自己獨特的思維、習慣、甚至是年齡性彆和身份。】
【溫馨提示,不要把它和精神分裂混淆喲!】
“對了。”
中年男人漫不經心地說:“那廢物和那小孩,他倆怎麼樣了?”
“嗯……在二哥那裡吧。”
少女嬌笑:“好不容易找到兩個意識清醒的活人,可不得好好想想,應該怎樣吃掉嗎。”
她說著微微側開視線,走廊角落的病房裡,走出又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還是一模一樣的長相,他的聲線是個青年:“又來人了?”
轉眼間門,這個男人的表情變得哭哭啼啼:
“求求你們,彆再殺人了!會被警察帶走的!醫院裡怎麼會變成這樣?快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誰來救救——”
話沒說完,他又變回了沉穩冷靜的青年音:“閉嘴!”
“……四重人格。”
沈嬋輕輕咬住手指甲:“妹妹,大哥,二哥,那個叫嚷著‘不要殺人’的,應該是身體裡的主人格。”
人格分裂,往往源自於患者童年時期的精神創傷。
在絕大多數案例裡,主人格都顯得平凡怯懦,並且曾經遭受過冷落、虐待或折磨。
與之相比,副人格們會更加強勢,從而有能力保護他們自身。
如果每種人格都能分裂出一道影子,會很難解決。
白霜行點點頭,視線一轉,落在男人所在的病房之中。
雖然視野有限,但在門後的角落裡,她還是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
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和患有躁鬱症的周越。
女孩淚流滿麵,被膠帶封住嘴唇,隻能發出嗚嗚咽咽的低泣。
周越抑鬱症發作,雙眼無神蜷縮在桌子旁,由於不久前剛剛大哭過一場,眼眶通紅。
哪怕望見了白霜行,他也沒有任何欣喜的意思,反而滿臉絕望地不停使眼色,讓她快走。
——僅憑他們,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
他對此深信不疑。
“三樓已經玩膩了。”
少女打了個哈欠:“等解決這些人,去四樓看看吧。”
“四樓?”
青年搖頭:“那地方,還是不招惹為妙。”
少女沒吭聲,忽地向上抬手。
如同一場詭譎的魔術。
當她伸手,一抹黑影竟從男人的身體中分裂而出,首先是從他後頸長出的頭顱,緊接著,是延展的雙手,以及輕輕邁開的腳步。
等黑影與他完全分離,化作完整的人形走到牆邊,從中傳來少女的聲音:“嗯……也是。”
這是多重人格在白夜裡的體現。
人與影子,真實與虛幻,幽異,卻也有種古怪的美感。
可惜白霜行沒時間門欣賞。
因為頃刻之間門,少女與中年男人同時有了動作,朝他們俯衝而來。
兩人速度極快,動作行雲流水,不過幾秒鐘,已然靠近他們身邊。
文楚楚和季風臨下意識上前,同一時刻,白霜行的注意力,卻落在病房門邊的男人身上。
沈嬋分析過,那具身體,是所有人格的本體。
沒有猶豫的間門隙,白霜行看向腦海中的技能麵板。
【當前可使用技能】
【白夜幻戲】
【厲鬼基礎技能,可製造幻覺,令人深陷其中(僅限白夜中使用)
每次可使用對象:一人】
雖然它的適用範圍有限,僅僅局限一人,但,隻要能找對本體……
多重人格,本來就是集中在同一人的身上。
他們既是分散,也是一體。
心神一動,白夜麵板裡,立刻彈出一個對話框。
【是否使用技能,‘白夜幻戲’?】
白霜行選擇【是】。
刹那間門,走廊裡幾道殺氣騰騰的人影,不約而同動作停滯。
少女一愣。
在她視線所及之處,第三病棟……居然恢複了原樣。
走廊裡沒有血漬,沒有屍體,除她以外,更沒有人。
四麵八方空空蕩蕩,隻有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刺得她雙眼生疼。
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人呢?
她一時茫然,猝不及防,脖子被人猛然劃開!
——就是現在!
眼看“少女”在幻覺作用下,茫茫然陷入恍惚,文楚楚手中發力,小刀直入對方咽喉!
另一邊,季風臨同樣解決了中年男人,白霜行則拿起一把鐵椅,徑直走向最後一個身穿病號服的患者。
那是他原本的身體。
在身體裡,殘留著殘暴的青年和怯懦的本體兩種人格。
……不對。
妹妹和大哥的人格瞬間門消散,青年雖然也受到幻覺影響,產生了刹那的恍惚,但很快,他隱隱意識到什麼。
既然妹妹和大哥死了,走廊就一定不像看起來這麼空曠。
說不定,那些家夥仍然留在他身邊,伺機而動。
這是幻覺!
他看不見真實的世界,更不知道白霜行等人會從哪個方向進攻。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在自己身後,還剩下兩個病人。
既然他活不下去,注定死在這裡——
男人猝然轉身,眼中閃過濃濃陰翳。
他就算死,也要找個人陪葬。
他手裡一直握著把刀,下定決心後,毫無征兆地舉起右臂。
刀鋒凜然,朝著女孩所在的方向決然落下!
白霜行心口一緊,加快腳步。
她和病房有一定距離,不可能立刻趕往男人身邊。
而女孩被堵在牆角和桌子的夾縫裡,身前就是殺氣洶洶的男人,無路可逃。
“死定了……完蛋了!”
周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哆哆嗦嗦,把身體縮得更緊:“我們都得死!”
血霧四散,有淒厲的嚎叫從四樓響起。
男人的動作不帶遲疑,手起刀落一氣嗬成,不到三秒,刀鋒染作猩紅顏色,有鮮血噴湧而出。
然而嗅到血腥味,男人卻怔然愣住。
不對。
這個高度……被他刺中的,不是那個孩子。
正在他困惑的關頭,耳邊響起一個青年帶著哭腔的叫喊:“快……快過來!我撐不下去了!”
是周越。
就在男人揚刀朝向女孩的那一秒鐘,一直坐在旁邊、滿臉絕望掉眼淚的周越,在電光石火間門猛然起身——
然後以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接下了本應將女孩致死的一刀!
怎麼會是這個成天哭喪著臉的家夥?!
“你這廢物——!”
男人怒不可遏,正要抽出小刀,手臂突然被人死死抱住,用力咬下。
有血氣進入口腔,周越渾身顫抖,因為害怕,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
他自卑、敏感、脆弱、無能,在很多個深夜裡,會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對不起爸爸媽媽,想到毫無希望的未來,也想到死亡。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喪失了人類最基本的良知與尊嚴。
在躁鬱症的精神世界裡,白霜行與季風臨拚死帶他闖出了一條生路;在此時此刻,作為人,他也想拚儘全力嘗試一把。
至少,要保護這個孩子活下去。
手臂上的小刀被男人艱難拔起,周越卻依然死死抱住他,沒有鬆手。
“我是生病了。”
所有的憤怒、歉疚與不甘心,在這一瞬息噴湧而出,周越咬緊牙關不被男人甩開,顫抖著身體,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告訴他:“……但我不是廢物!”
話音方落,一道人影倏然而至。
白霜行掄起鐵椅,砸向男人後腦勺。
悶響轟然,在第三病院中的無邊死寂裡,好似奪命的計時,預示出某種強大力量即將迎來的頹敗與終結。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