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被封印了本體,以黑色小人目前所剩無幾的力量,頂多保住099八分鐘。
八分鐘轉瞬即逝,時間緊迫,它簡單瞟一眼契約,滿心不耐煩地選擇了接受。
於是在白霜行的技能麵板裡,出現全新的字跡。
【叮咚!】
【獲得家人:修羅(惡念集合體)】
【家庭檔案:修羅,以世間惡意、怨念與殺氣凝聚而成的惡鬼,喜刀,喜鬥武。因遭受重創,魂魄散作一千塊碎片,此為碎片之一。】
【當前好感度:可以信任】
——修羅?
看見這兩個字,白霜行愣了愣。
她想起“監察係統444號”剛剛出現時,的確說起過有關“修羅”、“煉獄”之類的話題。
那時他們都覺得這個係統太過中二,對此一笑而過,沒想到……
也許,它的措辭其實挺嚴謹的?
除此之外,白霜行還頗為驚訝地發現,這位惡鬼對她的好感度,居然是“可以信任”。
要知道,當初她把秦夢蝶從無邊黑暗中喚醒,得到的好感度也在這個等級。
再想想這位惡鬼對她的態度,冷冰冰凶巴巴,怎麼看都稱不上友好。
“由怨念凝成的惡鬼……”
白霜行若有所思:“4哥,你看上去很危險啊。”
黑色煤球:……
不要再用你那副嘲諷的口吻叫“4哥”這兩個字了啊!好欠打!
【英雄不問出處,沒聽過?】
它發出一聲冷哼:【怎麼,種族歧視起來了?】
白霜行笑:“這倒沒有。”
家庭檔案裡明明白白寫了,這位的喜好是刀和鬥武,而非隨心所欲肆意殺戮。
如果它真是十惡不赦的大惡棍,檔案必然不會這麼乾淨。
她說完垂眼,目光掃過技能麵板,繼續向下看。
【“修羅”技能簡介】
【暫無】
……也對。
它現在連身體都沒有,唯一的攻擊方式,就是像個暴躁老哥一樣打嘴炮。
還是無能狂怒、毫無殺傷力的那種。
總體來說,這位名為“修羅”的惡鬼檔案沒什麼問題,對她的好感度也處在可以信任的範圍以內,暫時挑不出毛病。
更何況,它願意花八分鐘的時間,為099爭取一次活命的機會,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白霜行轉過身,向著另外三名隊友點點頭。
“沒問題了?那我們趕緊去五樓吧。”
沈嬋說:“不過,我記得通往五層的樓道是鎖住的。”
她說完側身,朝樓梯上探了探頭,不由一愣:“鎖……消失了!”
“說明禁錮解除了。”
白霜行笑笑:“去看看吧。千萬要小心,五樓是壓迫感最強的地方。”
事不宜遲,除了文楚楚,幾人動身上樓。
——鄭言河還在這裡。
雖然他仍然被業火灼烤著心臟,但總不能放任不管,為了不出亂子,文楚楚主動提出待在下麵看守他。
疑病妄想發作後,她的腳步漸漸放慢,眼底的光線也在趨於暗淡,雖然行動遲緩,但至少,還能看住人。
與文楚楚暫時分彆,幾乎是踏入五層的一瞬間,白霜行就感到了強烈不適。
血霧在這裡濃得過分,把視野遮掩大半,環顧四周,處處都是水一樣流淌著的、無處不在的紅。
與此同時,她耳邊的幻聽越發明顯。
——這場白夜雖然瀕臨崩潰,但監察係統099還在,挑戰就不得不繼續。
被支線任務賦予的精神障礙,依舊殘存在他們的意識之中。
幻聽窸窸窣窣,起先隻有含糊不清的低語,到後來,變成了一些人和她說悄悄話。
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分辨不出具體的源頭,白霜行努力不去在意它們,把注意力移開。
“你們有沒有覺得,”白霜行說,“這地方,比四樓更讓人不舒服?”
沈嬋點頭,死死盯著不遠處一扇虛掩的房門,唯恐有怪物或厲鬼從裡麵鑽出來。
被迫害妄想症的影響快要到達頂峰,行走在樓道之中,她總覺得身邊格外不安全。
之前做過的設想終究還是出現了——
站在白霜行與季風臨身邊,沈嬋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會不會在他們踏入五樓的那一刻,身邊的隊友們就被某種東西替換掉了?
這個想法讓她渾身發冷。
白霜行看見她糟糕至極的臉色,皺起眉頭:“五樓,似乎能讓精神障礙無限放大。”
毫無疑問,同行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
沈嬋控製不住胡思亂想,心裡的危機感揮之不去,一驚一乍憂心忡忡。
季風臨的狀態不算很差,置身於逼仄的霧氣裡,微微抿著唇。
直到現在,白霜行都不知道他的病症。
她有話直說,沒藏著掖著,靠近季風臨身邊:“你還好嗎?”
在彼此貼近的一瞬,對方脊背僵了僵。
“嗯。”
不等白霜行發問,他主動解釋:“我應該是黑暗恐懼症。”
黑暗恐懼症。
患者會對昏暗的空間產生極其強烈的畏懼感,表現形式為驚惶、窒息、乃至於生出瀕死的錯覺。
現在整個五樓都被紅霧包裹,雖然亮著燈,光線卻及其暗淡。
行走於其間,如同身處渾濁幽暗的水中。
這樣的環境本身就十分壓抑,加上與之對應的恐懼症,季風臨肯定很不好受。
白霜行低聲:“要不,你去樓下休息一會兒?”
季風臨抬眸,與她對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我有個問題,不太想得通。”
一旁的沈嬋說:“這裡是由鄭言河的怨念形成的白夜,對吧?按理來說,他在這兒實力最強……但為什麼他出現在四層,五樓的霧氣卻更濃?”
一般而言,關卡boss所在的地方,明明才是最危險、最不能靠近的場所。
修羅聲調冷淡:
【梁玉的辦公室在五樓。這場白夜,其實不止是由鄭言河一個人的怨念形成。】
頓了頓,它沉聲補充:
【這地方邪門得很,時間還剩五分鐘,彆掉以輕心。】
“梁玉?”
沈嬋一愣:“你的意思是,梁玉被陷害之後,也生出了強烈的恨意嗎?”
腦海中的黑色小人緩緩搖頭。
【不是梁玉。】
它說:【是——】
最後幾個字還沒出口,在白霜行耳邊,就響起一聲尖銳的音調:
“不檢點,惡心!”
她原以為又是自己的幻聽,可看看身邊的沈嬋,在對方眼底,同樣出現了一刹的驚訝。
沈嬋也聽見了。
緊隨其後,是另一道嫌惡的男音:
“這麼光明正大給男朋友戴綠帽子,以後誰敢要她?哈哈!”
修羅輕哼:【就是這些。當心。】
當梁玉的照片被發到群裡,起先人們試探性詢問“是不是發錯了”、“照片中的男人是誰”、“梁玉應該不會出軌吧”。
到後來,流言蜚語變本加厲,人心之中的惡意被無限度放大,達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怎麼還敢來上班?我要是她,早就辭職跑了。丟人。”
“其實梁玉平時還不錯,真是看不出來,居然……唉,李巡真可憐。”
“‘還不錯’?我看不見得吧。人家B大出來的,指不定在背後怎麼看不起我們呢。”
嫉妒的,調侃的,看笑話的,放肆辱罵的,惡意羞辱的,種種莫須有的罪名被一個個安在梁玉身上,儘管它們隻是出於言語中的臆想。
白霜行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這裡會出現修羅的靈魂碎片了。
——家庭檔案裡說過,修羅誕生於人性之惡。
不止是暴力與殺戮,語言,也能滋生出令人膽寒的惡意。
這場白夜,與其稱之為鄭言河的殘念,倒不如說,是醫院裡絕大多數人的“惡”的凝結。
而梁玉辦公室所在的五樓,恰恰就彙聚了這些“惡”。
時間剩下五分鐘,從他們的位置衝向走廊儘頭,隻需要短短幾十秒鐘。
但白霜行很快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在她身邊,有一道道扭曲的人影悄然浮起。
“去酒吧的女人能有什麼好東西?啊?你說男人?我們男人喝喝酒怎麼了!很正常好吧!”
伴隨這道聲音,壓在心頭的沉悶感越來越重。
白霜行一時呼吸困難,猝不及防,鼻尖傳來一陣腥風。
說話的人影俯衝而來,攻向走在最前麵的季風臨,被後者躲過。
【焚心之火】的技能持續時間是十分鐘。
白霜行召喚出火焰,本打算將人影焚燒殆儘,卻發現幽藍色火光直直穿過了它的身體,毫無作用。
【業火很強,可惜,對它們沒用。】
修羅說。
【這些東西非人非鬼,甚至不算一種生物,隻是幾道幻影罷了。這一層沒有惡鬼怪物,但,惡意會不斷給你們心裡施壓。】
耳邊的閒言碎語漸漸增加,吵鬨嘈雜,惹人心煩。
而在他們身前,通往長廊儘頭的通道上,已經聚滿了人影。
它們沒有眼睛和鼻子,嘴巴是圓圓一個空洞,一張一合,發出尖銳刺耳的雜音。
下意識地,白霜行看向沈嬋:“你先下樓吧。”
幻影沒有攻擊力,也就是說,不會對人類造成身體上的損傷。
但毋庸置疑,一旦撞上它們,精神必定受創。
沈嬋的病症是被迫害妄想,最容易受到閒言碎語的蠱惑,在這兒待久了,說不定真會被逼瘋。
白霜行說:“我們沒辦法攻擊那些影子,一路衝到儘頭就行,人多人少,其實沒差彆。”
這是實話。
沈嬋是心理係的學生,對自己的症狀最有考量,聞言遲疑幾秒,點點頭。
她留在這裡,反而會讓隊友們擔心。
白霜行頓了頓,抬眼望向季風臨:“還有你——”
“我沒事。”
對方笑笑:“走吧。”
夜色已深,長廊中暗影浮動,密密麻麻,不留給人通過的空隙。
到了這種時候,白霜行仍在苦中作樂地想:
還好他們中間沒有密集恐懼症患者,否則見到這一簇簇的漆黑影子,大概會當場昏厥。
倒計時,還有三分鐘。
白霜行沒再猶豫,快步向前。
當身體觸及到第一道影子,視覺與聽覺都在頃刻之間發生變化——
眼前的景物迅速扭曲,變成一團團渾濁的漩渦,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與此同時,耳邊的絮語音量加大,漸漸地,淪為聲嘶力竭的尖叫。
“不檢點!蕩/婦!丟人!”
“看她平常端著架子,私底下,還不是這副德行。”
“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