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日記是假的,那支付截圖呢?】
青蛙頭像的匿名用戶迅速回答:
【是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如同被打了一個接一個耳光,打臉啪啪響,第三精神病院的大群裡,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鄭言河當天的確去過酒吧,而且經證實,是他給梁玉下了藥,照片裡的人也是他。】
青蛙說:【為了證明真實性,接下來,是鄭言河醫生的自白視頻。】
距離視頻出現,過去了整整五秒鐘。
五秒之內,居然沒有人說話。
當視頻傳送成功,走廊裡的三人同時將它打開。
畫麵裡,鄭言河獨自坐在梁玉曾經的辦公室中,不知怎麼,臉色很差。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我是鄭言河。”
說話時,他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淚。
被心口劇痛疼出來的。
“是我……是我陷害了梁玉。”
視頻裡的男人說:“我一直暗戀她,但她卻隻看得見李巡,所以,我想出這個辦法……隻要讓她分手,再從第三病院離開,事業愛情受到雙重打擊後,由我出麵安慰……”
他哽咽了一下:“那樣的話,她一定會愛上我。”
群裡一片死寂。
人們的發言變得謹慎許多。
【他看上去狀態不是很好,不會是被脅迫的吧?】
【拍攝的人是誰?】
【鄭言河是不是被打了?這副樣子……】
一分鐘後,青蛙又傳來一個視頻。
畫麵裡,還是鄭言河。
“要證據的話,在1號當天,我同城買過藥,手機上有購買信息。”
說到這裡,有人伸出一隻手到攝像頭前,手裡拿著一部手機。
他劃動購買界麵,在1號,的確有一項記錄。
“2號在酒吧裡,我付過款,也有賬單。”
屏幕前的手繼續劃動。
所有人都親眼見到那筆賬單,絕非P圖。
“還有……”
鄭言河微微戰栗:“為了控製輿論,我……我在群裡匿名煽風點火。”
於是畫麵來到聊天界麵。
這是鄭言河本人的賬號,在發出消息的右側,布滿了極具煽動性和侮辱性的話。
視頻到此結束,證據確鑿。
匿名群裡,陷入久久的死寂。
小護士飛快翻動聊天記錄,在一條條曆史信息裡,果然找到了鄭言河說過的那些言論。
身邊的長發女人和男護士都愣在原地,徒勞張口,發不出聲音。
從“梁玉和陌生男人曖昧不清”,到“鄭言河有作案嫌疑”,到“鄭言河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誤會”,再到“鄭言河就是真凶”。
反轉再反轉,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更讓他們心有餘悸的是,因為這件事,梁玉差點死了。
要是那天,保安沒有及時趕到將她救下,他們今天再看這些消息,會是什麼感受?
時至此刻,沒人敢發表評論。
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萬一,如果說萬一,還剩下另一重反轉呢?
【以上,是本次事件全部的真相。】
良久,青蛙說。
【鄭言河出於一己私利,在酒吧中陷害梁玉,並利用各位,成功將她逼出第三病院。】
【在這個過程中,梁玉丟掉工作、險些患上精神障礙,甚至於,打算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請各位不妨想想,假如那天她成功了,等一切真相陸續披露,提及梁玉的死亡,究竟誰才是逼死她的真凶?僅僅一個鄭言河嗎?】
【不對。】
【你們都是凶手。】
【我明白各位對她的譴責,大多數出於不經過思考的正義感。但,正義不應該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更不應該淪為迫害的工具。】
最後,那隻青蛙打字:
【從前有個故事說,青蛙坐井觀天,以為看到的圓形孔洞就是整個世界。】
時間一點點過去。
那個人再沒發送任何信息,青蛙,消失在匿名聊天群裡。
走廊上,三名護士靜默無言。
小護士悄悄抬起眼,發現在自己身邊,兩個同事的耳朵和臉變得通紅。
*
與此同時,五樓內。
發送完最後一條消息,白霜行扔掉了鄭言河的手機。
“醫院裡的人看到這些消息,”沈嬋說,“一定炸開鍋了。”
文楚楚心情複雜,抿了抿唇。
“我、我配合你們,把什麼都說了。”
鄭言河哆哆嗦嗦,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之下,說話有氣無力:“你們答應過,不殺我的!”
文楚楚瞟他一眼:“這家夥怎麼處理?”
“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白夜崩潰以後,會直接魂飛魄散。”
白霜行想了想,揚唇笑笑:“視頻發出去,一定有人認出這裡是梁玉的辦公室,不如,就讓他留在這裡吧。”
鄭言河衣著得體、臉上從來都掛著微笑,從他的種種行為來看,這是個非常好麵子、容不得彆人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他苦心孤詣經營了這麼久的人設,在今晚陡然崩塌,當醫院裡的人們憤懣前來,向他討要一個說法——如梁玉一樣的責難,他應該也嘗一嘗。
“不……不可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眼見他們即將離開,男人目眥欲裂,奮力想要起身。
然而心臟上的劇痛瞬間撕裂,讓他流下生理性的眼淚,又一次跌坐在椅子上。
他完蛋了。
名聲,前途,愛情,還有性命。
……全完蛋了!
正如白霜行所料,當他們下到四樓時,有好幾個醫生護士火急火燎,直奔五樓的辦公室。
等他們見到鄭言河,想必又是一出好戲。
“總算結束了。”
戰戰兢兢這麼久,沈嬋伸了個懶腰:“這場白夜結束以後,出去吃點什麼呢?”
她和白霜行不愧是一條繩上的狐朋狗友,提起離開白夜,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好犒勞一番自己的胃。
季風臨笑了笑:“芒果千層和草莓布丁?”
白霜行動作微滯,抬起目光看他一眼。
在躁鬱症的世界裡,她被病症折騰得心煩意亂,曾無意間提起過,自己想吃這兩種甜點。
他居然還記得。
沈嬋驚訝:“你居然喜歡吃甜品?”
文楚楚也滿心期待:“我不挑,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
四人談話間,不遠處的走廊上,出現兩道熟悉的人影。
是周越和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
“你們感覺怎麼樣?”
他們平安無事,白霜行鬆了口氣:“今晚發生的事情,就當是一場夢吧。放心,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了。”
“我剛剛聽你們說……”
女孩攥緊衣袖,怯怯說:“要離開。”
沈嬋的口袋裡,粉色鉛筆抖動兩下。
筆仙:“我——”
它想好了。
如今自己喪失了預知的能力,與普通鬼怪沒什麼不同。白霜行並沒有帶它離開的意思,等白夜結束,它的力量消耗殆儘,會從世間消失。
與其孤零零死去,還不如陪著這一縷小朋友的意識,和她一起消散。
至於死皮賴臉去求白霜行收留自己……
它是一個有尊嚴有品格的厲鬼!它才不要!
沒想到,第一個字剛出口,就被白霜行按住了筆頭。
耳邊傳來一聲脆響。
【叮咚!】
【挑戰者‘白霜行’向您發來契約!】
……欸?
粉色鉛筆愣住。
可是……它明明什麼能力也沒有了啊。
“我家也有個小朋友。”
白霜行說:“還有一位老師,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多多交流。”
說完,她看向走道上的女孩。
“實習期到,我們必須走啦。”
文楚楚摸摸小朋友的腦袋:“說不定,幾年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麵哦。”
女孩茫然眨眼,黑亮亮的眼睛裡有親近,也有不舍。
在那片充滿殺戮的血色地獄中,是他們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自始至終牢牢記在心裡。
“所以,你要努力康複,早點把病治好。”
沈嬋笑了笑:“不要害怕,也不要相信那些不存在的幻覺,好不好?”
女孩抿抿唇,用力點頭。
“還有周越!”
抬頭望向另一邊的青年,文楚楚豎起大拇指:“你保護她的時候,超帥的!”
“確實。”
白霜行很給麵子,認真附和:“很勇敢,酷斃了。”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向自己,周越耳朵騰地一紅,連連擺手。
“那個……”
不遠處,響起一道似曾相識的嗓音:“請問——”
白霜行循聲回頭,居然見到薛明玥。
薛明玥很久沒和外人交流,顯而易見十分緊張,猶豫好一陣子,舉起手機:
“這些消息,是你們發送的,對吧。”
白霜行怔住。
“果然是你們。”
捕捉到他們極為短暫的神色變化,薛明玥把手機放回口袋,卸下身上緊繃著的力氣:“……謝謝。”
即將離開白夜,文楚楚乾脆開門見山:“你怎麼知道的?”
“那個故事接龍的綜藝節目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對吧。”
薛明玥聲音很小:“你們一直在竭儘所能地幫我,我能感受到。”
白霜行溫聲問她:“群裡的內容,你給梁玉看了嗎?”
“嗯。”
薛明玥點頭,直到這時,終於揚起唇角:“她也想告訴你們,非常感謝。”
白夜能改變曆史。
真相大白以後,梁玉與薛明玥的人生,一定會漸漸回到正軌。
【啊,對了!】
被季風臨拿著的修羅刀裡,悄悄傳來099的聲音。
【其實我還安排了最後一個彩蛋,是關於薛明玥的。現在白夜還沒徹底崩潰,它應該還在,你們想看看嗎?】
它說:【隻要觸碰她的右手就行。】
距離白夜結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白霜行笑笑,麵向薛明玥,大大方方伸出右手:
“做個告彆吧。薛明玥小姐,為梁玉調查這麼久,辛苦了——你很好,祝早日痊愈。”
骨瘦如柴的女人無言望著她,半晌,伸出蒼白右手。
掌心相觸,眼前的景物瞬息變化。
薛明玥是個很普通的女生。
普通地長大,普通地念書,普通地上大學。
她有一個不普通的朋友,名叫梁玉。
和誌向平平的她不同,梁玉從小就決定成為一名心理醫生。
提起心理疾病,薛明玥覺得很可怕。
她看過許多電影,在電影裡,精神疾病患者往往被塑造成癲狂無情的連環殺人凶手,或是不自知的人格分裂,怎麼詭異怎麼來,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真的要去精神病院工作嗎?”
薛明玥曾經問她:“感覺好危險。”
“不會有危險的。”
梁玉笑得很溫柔:“你啊,是不是恐怖電影看多了?他們隻是生病了而已。”
薛明玥困惑地扭頭看她。
“如果是身體上的疾病,其他人看見,會下意識表示同情;但見到精神障礙患者,人們總會一溜煙地躲開。”
梁玉說:“其實,他們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在醫院裡努力尋求康複,不會隨便傷人。”
說到這裡,梁玉衝她揚起嘴角,雙眼晶亮:“所以我想幫幫他們。如果能多一些醫生傾聽他們的想法,說不定,病人們能過得開心一點、更早痊愈吧。”
那時她們正坐在薛明玥家的臥室裡,一起觀看一部電影。
黑白色調靜靜流淌,電影畫麵裡,傳來主人公的獨白:
我想,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彆人內心的宇宙。
後來,每當看見這句台詞,薛明玥都會想起梁玉。
梁玉所救治的精神疾病患者們是這樣。
通過電影,大家隻能看見他們被妖魔化後的表象,從而產生恐懼和厭惡的情緒。
很少有人知道,患者們生活得非常痛苦,看似古怪,說到底,隻不過是一個個身有疾病的普通人。
梁玉自己也是這樣。
第三病院中的流言蜚語經久不息,最終將她逼進了醫院的急救室。
聽見這個消息,薛明玥很不甘心地想,為什麼沒人願意多等等她的解釋,多聽聽她說話呢?
人與人之間,有時明明麵對麵近在咫尺,卻又像遙不可及。
內心的宇宙太過遙遠,大多數人隻願匆匆窺視表麵的一角,緊接著,便自以為看見了全部,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殊不知很多時候,要想抵達真相,隻需要近一點,再近一點。
白霜行凝視著眼前的一幕幕畫麵,再回過神,已經回到了第三病院。
倒計時所剩無幾,他們即將離開。
“謝謝。”
鬆開她的右手,薛明玥深呼吸:“也祝你們一帆風順。”
周越點頭:“還有……嗯……注意安全。”
女孩輕輕抱住手裡的粉色鉛筆,朝他們揮揮手:“哥哥姐姐筆筆再見,我、我會加油好起來。”
“我們等你好起來。”
白霜行彎起眉眼,伸手撫過她毛茸茸的發頂:“今天太累了,早點休息,睡個好覺吧。”
說話時,她略微抬起視線,透過走廊邊的窗戶,望見漫天月影和星光。
乾淨澄澈,為漫長的一天畫上圓潤句點。
至於明天。
那又是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另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