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
幽林寂靜,不見人煙,倏然間,響起紛亂腳步。
步伐淩亂倉促,聽聲音,總共有十五人上下。
“你說......神?”
一個中年婦女麵露狐疑:“神明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你們甚至沒完成祭祀。”
話雖如此,她還是老老實實跟了過來——
對神明的敬仰已然超脫理智,但凡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見到祂,她都不會猶豫。
“我能把神當成幌子,故意誆騙你們嗎?”
寸頭青年走在最前麵領路,有些不耐煩:“神說過,祂之所以降臨,是為了鏟除那群人裡的瀆神者。”
“怎麼會有人妄圖褻瀆神明?”
他身旁的年輕男人神情晦暗:“他們一定瘋了。
“我們已經解決了其中的兩個。”
寸頭青年咧嘴一笑:“那群人沒有神明力量的加護,瘸的瘸瞎的瞎,肯定跑不出林子。”
他說得悠哉遊哉,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幾個幸存的人類渺小如螻蟻,麵對捕殺毫無還手之力,更何況,還有五名身強力壯的信徒保護著神像,不可能出問題。
眼看將要抵達記憶中的目的地,青年嘴角笑意更深——
忽地,他感受到一陣不知從何而來、迅捷冷戾的風。
..欽?
意識停滯—秒。
是錯覺吧。
他為什麼會見到……一支淩空射來的箭?
利箭來得猝不及防,如同吐出信子的長蛇,直刺左側一個男人心口。
再眨眼,寸頭青年聽見驚懼萬分的尖叫。
“啊——!!”
中年婦女滿臉驚惶,猝然扭過腦袋,厲聲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寸頭青年同樣被嚇得麵無血色:“我、我也不……”
不等他說完,中箭的男人轟然倒下。
下一秒,利箭再度襲來。
這支箭矢瞄準了寸頭青年所在的方向,可惜略有偏差,擦著他右臂飛快掠過。
瞬息之間,生死之隔。
與死亡擦肩而過,毛骨悚然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青年打了個寒顫,立刻反應過來:“小心,有埋伏!”
這不可能。
難道是那群軟弱無能的外來者?他們明明連反抗都不敢,還把同伴推出來作為誘餌……
以他們的脾性,不應該舍棄反擊的念頭,如無頭蒼蠅一樣在林子裡四處亂轉,試圖找到出口離開嗎?
不祥的預感將他死死攥住,青年拔高音量:“快跑!往回跑!”
話音方落,從他們身後,又射來一支箭。
這次,射中了一個少年的正臉。
血液噴濺,麵見神明的欣喜儘數退去,少年眼中隻剩驚愕與恐懼。
見他重重倒下,中年婦女下意識伸手,想從腰間掏出一把弓箭或小刀。
動作做到一半,她怔怔愣住。
他們之所以前來這裡,從來不是為了狩獵,而是打算拜謁神明。
在她身上……沒來得及準備任何武器。
腦子嗡地一響,心有所感,女人抬起雙眸。
利箭乘風,勢如破竹,裹挾著凜然殺意,正中她心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後左右都藏著無儘殺機,寸頭青年連連後退,頭腦中一片漿糊。
他的神,他的恩賜……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就像他們曾對無數受害者所做的那樣,信徒一個接一個倒下,置身於狩獵之中,好似走投無路的家畜。
利箭不斷,人們彷徨驚愕,有的淒聲咆哮,有的狼狽逃竄,更多的,是虔誠跪在地上,一遍遍乞求神明降臨。
很可惜,那位高高在上的神,並未給予他們回應。
“這群家夥,瘋掉了吧。”
不遠處的樹乾上,沈嬋由衷感慨:“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不忘向邪神祈禱?”
幾分鐘前,商量好計劃後,他們拿著從信徒手裡得來的弓箭,大多數藏到了樹上。
樹梢視野開闊,加之枝葉掩映,能夠遮擋大半身形,是他們最好的狩獵地。
——沒錯,狩獵。
正如白霜行所說,信徒一定會毫無防備從這條路上趕來,而提前進行埋伏的他們,反過來成為了這場殺戮的主導者。
“在信徒心裡,邪神恐怕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白霜行分辨她的口型,低聲笑笑:“對他們而言,信仰比生命更重要吧。”
開口時,白霜行視線偏轉,看向周圍稠密的幽林。
除了陸觀潮以外,他們都是第一次拿起弓箭,準頭很差。
多虧陸觀潮耐著性子,詳細解釋了這種武器的使用技巧,才讓他們不至於箭箭射空。
……不過,用得也很吃力就是了。
不久前,主係統啟動第二次幸運大轉盤,給每個人增加了全新的負麵狀態。
白霜行運氣不錯,抽中【嗅覺】,沈嬋則轉到了【嚴重耳鳴】。
她倆湊在一起,可以結伴去耳科掛號。
季風臨是【右腿脫力】,難以正常行走,這會兒和骨折的陸觀潮、幾近失明的鐘靜怡一起,藏在地麵上的草叢裡。
鐘靜怡被剝奪嗅覺,陸觀潮喪失了一半聽力,至於藏身在右側樹上的陳濤,竟延續上一輪的好運氣,抽到【聽力輕微受損】。
賀鈺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居然重複轉出【思維遲緩】,從說話做事慢半拍,變成慢上整整一拍。
雖說對身體沒什麼影響……
白霜行抿唇,望一眼賀鈺所在的方向。
從他手裡射出的箭,一支也沒中過。
從小到大都是出類拔萃的精英,賀鈺從沒體會過如此強烈的挫敗感,一張臉隱隱泛起薄紅,不服氣似的繼續狂射。
……總而言之,這是一群非常好對付的體弱病殘,要論正麵對抗,五六個信徒就可以解決他們。
但偷襲埋伏,也是自古流傳的戰略之一嘛。
又是幾支利箭飛過,半分鐘之內,信徒數量銳減,隻剩下九人。
寸頭青年目眥欲裂,心心念念記憶裡那個由血液凝成的神像,為了活著見到神明,拚命向前狂奔:“跟我來!我知道神跡在哪兒!”
一定是這些人褻瀆了他的神!
神明擁有無窮的力量,隻要找到祂,就能讓他們付出代價!
留在原地隻有死路一條,幸存的人們跟上他腳步,像是拚命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齊齊奔向他口中的“神跡”。
快到了。
熟悉的風景映入眼前,寸頭青年扒開一簇荒草,眼中溢出光亮。
神像,還在這裡。
鮮血凝出祂的形體,散發出幽異詭譎的神秘氣息,此刻正無聲飄浮於空中,間或落下一滴渾圓的血珠。
“快看……你們快看!”
他欣喜若狂,高聲呼喊:“是神!神在這裡,祂能拯救我們!”
青年說著扭頭,不知為什麼,在其他人眼底,沒見到一絲一毫的喜色。
他們隻是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眼裡有不解,有迷惑,也有止不住的怒火。
“神……在哪兒?”
他聽見其中一個男人說:“這地方,不就隻有一片空地嗎?!”
寸頭青年愣住。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身後的少年意識到真相,抱頭痛哭:“大家因為你,全死了!騙子!”
他們……在說什麼?
寸頭青年一陣恍惚。
神像,不是好端端立在那裡嗎?
不等他開口,半空上,神明陡然笑開。
這一次,祂的笑聲稚嫩清脆,與兒童遊戲裡的幼稚音效相差無幾,嘻嘻哈哈,再無最初的無上莊嚴。
“很遺憾,我不是神明哦。”
神像在半空轉了個圈:“所謂神賜,隻是一個騙局而已——你信仰的神明如果真那麼厲害,為什麼不來救你?說不定,祂才是騙子。”
神像很輕地笑了一聲。
轉瞬間,當著他的麵碎成塵土,跌落泥中。
祂……在說什麼?
從希望到絕望,信仰崩塌,猶如山倒。
寸頭青年止不住戰栗,顫巍巍後退幾步,難以理解這段話語。
或是說,他不願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