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000號白夜終結後的第十天。
正午陽光明媚,機場人來人往。
季軒快步出了長廊,一抬眼,就望見前來接機的季風臨。
少年身形頎長、相貌精致,即便站在人群也很是惹眼,瞧見季軒,笑著叫了聲“爸”。
季軒樂樂嗬嗬朝他揮手,靠近後,給了一個大大的熊抱:“久等了吧。讓我看看瘦了沒——在白夜裡真沒留下傷?最近睡得怎麼樣?精神狀況沒問題嗎?”
季軒是這孩子的養父。
他以寫作為生,平日裡散漫慣了,談過不少女朋友,卻從沒生出結婚的念頭。
一來二去上了年紀,某天去福利院裡獻愛心,恰好與一個名叫“江逾”的男孩很合得來,於是順水推舟,收養下來。
江逾受過生父虐待,渾身上下有不少傷疤,性格也略顯陰鬱。為了讓小孩走出過去的陰影,季軒帶著他改了名姓。
取名“季風臨”,是希望他能乘風而起,不再囿於童年時期糟糕的記憶。
萬幸,男孩一天天長大,變得愈發外向爽朗,逐漸看不出過去那些痛苦的影子。
季軒很喜歡這個孩子,與他同吃同住悉心照顧,直到季風臨高中畢業升上大學。
上了大學的年輕人住在宿舍,往往長時間不著家,由此,季軒也就有了更多自由的時間,一拍腦門,決定去周遊世界。
——當全球異變、厲鬼橫行的時候,他正在西班牙愉快自拍。
快門剛一按下,就聽見天邊轟響大作,不消多時,裂開一道血口般的縫隙。
再扭頭,見到幾隻從樓房裡爬出來的厲鬼。
簡直是噩夢一樣的體驗。
回想起當初的景象,季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在那之後,他飛快逃回下塌的旅館,緊緊關好了門窗,並通過手機,全程觀看了000號白夜的直播。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自家小孩居然入了鏡,成為華夏區的七名挑戰者之一。
畫麵播放到季風臨葬身火海時,老父親眼前一黑,差點哭抽過去。
多虧白霜行破了局。
異變平息後,季軒當天就想坐飛機回國,奈何世界各地的交通全都處於癱瘓狀態,讓他心急火燎地等了整整九天,每天隻能用電話和季風臨交流。
想到這裡,看一眼身旁接過行李的兒子,季軒正色道:
“對了,白霜行是你朋友吧?人家最後救了你的命,咱們有空請她吃個飯,一定要好好感謝感謝。”
季風臨動作微頓:“嗯。”
一個字出口,他低低笑了聲:“爸,她聽說您回來,邀請您今天去她家做客。綿綿在她家裡,也很想見您。”
季軒在國外一直和季風臨保持著聯係,知道江綿的事情。
“今天?”
男人摸了把半白的頭發,又低頭看看衣著打扮:“我這身夠正式不?要不要換一套?”
季風臨上下打量他的風衣外套:“不用。”
停頓須臾,又補充說:“她本來打算和我一起來接您,但接機時間撞了上課,隻能留在學校裡,半小時後回來——我們先去她家,她家人都在。”
關於白霜行,季軒隻知道她成績優異、性格不錯、曾在白夜裡大放異彩,其餘的,季風臨沒告訴他太多。
“她母親去世得早,跟父親那邊關係不太好,現在和一些親戚同住。”
季風臨耐心解釋:“那些親戚,您待會兒也能見到。”
“明白。”
季軒點頭,心念一轉:“這種家庭環境……小臨,你們是朋友,平時多照顧她一點兒。”
去彆人家拜訪總得帶些東西,季軒認真選好大包小包的禮物,跟季風臨來到公寓樓。
門鈴響起,很快被人從裡麵打開——
是個長頭發的黑衣青年。
青年五官俊美,小半邊臉隱在陰影之中,懶洋洋撩起眼皮,目光微冷,從他和季風臨臉上掠過。
瞥見季風臨,對方眼中的戒備明顯少了許多,挑眉輕笑:“回來了。”
緊接著,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哥哥!”
季軒垂頭,對上一雙黑漆漆的杏眼。
這孩子不到十歲,皮膚很白,相貌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想個粉雕玉砌的瓷娃娃。
四目相對,女孩嘴唇翕動:“季叔叔……?”
季軒立馬反應過來:“這就是綿綿吧!你好你好,我經常聽小臨提起你。”
說著,季軒亮出手裡的大包小包:“這是給你們的禮物,有喜歡的嗎?”
季風臨告訴過他,江綿並非人類,而是不折不扣的厲鬼。
初次聽見這件事,季軒還以為兒子隔空繼承了他的講故事基因,可轉念想想,白夜裡到處有鬼,跑出來一兩隻,似乎合情合理。
季風臨溫聲介紹:“這位是家裡的小舅舅。”
季軒熱情同長發青年握了握手,不知怎麼,對方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彆扭。
但總歸沒有拒絕,還遲疑著回握了他的手。
走進客廳,整個空間被布置得一絲不苟,桌上散落著幾支筆和幾本書,數條毛毯搭在沙發上,平添溫馨的生活氣息。
“其他人都在廚房做菜。”
修羅說:“秦老師打算做一頓大餐,用來接風洗塵。”
季軒受寵若驚:“不用不用,我是個粗人,有飯管飽就行。”
話音方落,就見廚房裡走出一個金發女人。
清秀纖細,模樣算不上驚豔,卻叫人打從心底感到舒適,忍不住多看兩眼。
季風臨說:“這位是家裡的姑姑。”
“回來了。”
光明神笑眼彎彎,手裡端著兩個盛滿菜的圓盤:“飯菜馬上準備好,秦老師還在做——你們先坐坐吧。”
季軒道了謝,點點頭。
一個很正常很和諧的普通家庭。
積極進取的優秀孩子,寡言少語的小舅舅,溫柔秀美的姑姑,聽他們談話,還有位掌勺的“秦老師”。
置身於其間,季軒也不由生出幾分愜意和心安。
季風臨帶著他去沙發坐下,江綿乖乖端來兩杯熱茶,修羅表麵上高冷懶散,打幾個哈欠之後,還是乖乖去了廚房幫忙端菜。
久在異國他鄉,今天總算感受到熟悉的華國氛圍,季軒笑著說一聲“謝謝”,慢慢抿口茶。
季風臨在一旁整理禮物,向他搭話:“您在國外這麼久,找到新的靈感了嗎?”
“實不相瞞,光顧著玩兒去了。”
季軒沒有長輩架子,哈哈笑道:“晚上想得很好,第二天要做這做那,結果一有空閒,就把工作全給忘了。”
他說著摸摸下頜,饒有興致:“這幾個月來讓我印象最深的,其實還是白夜論壇——不少話題都挺有趣。”
季風臨點頭,聽他繼續說:“最火的話題你看過嗎?就那個,白夜裡的大佬騷操作!”
季風臨動作微滯。
“看得我都想采訪那些人了。”
季軒由衷感慨:“能讓白夜崩潰的大神,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
季風臨輕咳一聲:“應該……很正常。”
“正常嗎?單是把陰親紅包燒在不同墳前,讓收到紅包的厲鬼把‘新郎官’撕碎這件事,就不是一般人的腦回路吧。”
江綿安靜地聽,好奇歪歪腦袋:“好像……姐姐這樣做過。”
姐姐。
在這個家裡,她的姐姐——
季軒愣住:“你是說,霜行?”
小朋友誠實點頭。
身旁的中年人了然笑開,掩飾不住心底激動:“原來是她!真有趣。等她回來,我一定好好問問她的想法。”
對白霜行的好感更多幾分,季軒想了想,興致勃勃:
“對了,還有那位——在以遊戲為背景的白夜裡不斷發現bug,把係統的羊毛薅光,差點把它逼瘋的神奇玩家!”
這則內容,大概率是沈嬋投的稿。
江綿偏了偏腦袋。
季軒從她的表情裡覺察出貓膩:“該不會……這也是霜行的傑作吧?”
女孩長睫忽閃,還是點頭。
“那——”
一個念頭從他心底噴薄而出,季軒試探性道:“扮演腳踏多條船的海王,引鬼怪自相殘殺,最終登上食物鏈頂端的……不會也是霜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