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可以再緊湊一些,音樂太悶,還有……
她停下腳步。
四下幽黑,壓抑的曲調盤旋在耳膜,隻一眨眼——
還沒靠近病床,一道影子從地麵堆積的白布間騰地坐起,閃身到她跟前,嘶聲低吼:“救我!”
回應他的,是另一道驚呼:“嗚哇——!”
白霜行愣住。
這聲音當然不是由她發出來的,聽聲線……
她不動聲色低垂眼睫,看向胸前的粉色鉛筆。
筆仙?!
扮演厲鬼的工作人員也愣住。
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衝上前時,刻意觀察每一位遊客的表情變化。
這次的客人顯然膽子很大,不僅悠哉遊哉,還猜到了病房裡的其中一處布置。
病床上確實有人,不過這是大多數鬼屋的慣用套路,並不難猜。
真正的驚喜是他,藏在白布堆裡的跳嚇。
起初聽到尖叫,他心中騰起愉悅的滿足,可定睛一看,立馬覺察不對勁。
在場所有人,全都沒張開嘴巴。
不、不對吧。
那這道聲音……究竟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
正如光明神女所說,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人類會不由自主感到壓抑與恐懼,被細微的風吹草動所驚嚇。
正是在這一刻,他後知後覺意識到,剛剛響起的聲音比常人更加淒厲可怖,也更像……
鬼。
前前後後,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秒鐘之內。
幾近於條件反射地,青年匆匆後退一步,戴著恐怖麵具的臉瞬間皺起:“啊——!”
仿佛為了回應他,病床上,傳來另一聲高呼:“啊——!”
白霜行右眼皮一跳,凝神看去,原來青年腳下一滑,跌倒在病床上。
可巧,恰好是藏了人的那張床。
這絕對是鬼屋開業以來,遇見過最混亂的畫麵之一。
兩個NPC狼狽相撞,雙雙發出哀嚎,病房裡的白布與床單裹成一團,外加好幾個神色各異、欲言又止的遊客。
“不好意思啊。”
沈嬋從隊伍中間上前一步:“嚇到你了嗎?是我叫出的聲音。”
青年瑟縮一下:“你……?”
沈嬋站在所有人之間,臉上蒙著層陰影,乍一看去,下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
似乎,瞧不出來張沒張口。
可是音色不太像。
“是我。你聽——”
沈嬋保持微笑,走到白霜行身前,張嘴:“啊!”
白霜行咳了咳。
沈嬋隻張嘴沒出聲,筆仙十分配合地發出慘叫,由於隔得近,真像是從她嘴裡蹦出去的聲音一樣。
“這、這樣啊。”
麵具下,青年的臉燒得通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
沈嬋爽朗勾起嘴角:“你演得到位,才能讓我被嚇到嘛。”
青年撓頭,不好意思地笑。
“喂。”
被壓在被褥裡的同事哭笑不得:“哥們,能先從我身上起開不?”
風波平息,與兩位工作人員禮貌道彆、離開病房後,白霜行戳了戳胸前的粉色鉛筆:“被嚇到了?”
筆仙往回一縮。
它喪失了過往的九成記憶,餘下的生活,要麼被人騙去證明哥德巴赫猜想,要麼陪小女孩待在一起。
突然撞上這種跳嚇,它驚呼出聲,是條件反射的正常現象。
而且那人的鬼臉麵具都快突到它臉上了!
筆仙:“……還行吧,就那麼一下下而已。”
停頓一下,又彆扭出聲:“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白霜行抿唇笑笑,輕撫它冰涼的身體:“沒關係。遇上可怕的事,任誰都會叫出聲音。”
就算被看出他們之間有個真正的鬼魂,在當下鬼魅層出的世界裡,其實也不算大事。
接下來的鬼屋探險按部就班,他們依次經過燈光忽閃的走廊、狹窄逼仄的配電室和最陰森詭譎的停屍房。
一路上小修和江綿饒有興致,光明神與秦夢蝶也久違露出了輕鬆歡愉的好奇神色,修羅冷著臉一言不發,在鬼屋裡隨意穿行,像回了家。
真正的受害者,隻有一個。
好不容易來到鬼屋出口,沈嬋有種如獲新生的錯覺,用力深呼吸幾口,感受新鮮空氣。
白霜行自小研究鬼怪民俗,季風臨生來膽大,她就一普通大學生,即便體驗過白夜,也仍舊留存有強烈的恐懼本能。
——是誰信誓旦旦地說,遊樂園裡的鬼屋都不嚇人來著?
“不怕不怕。”
江綿踮起腳尖,輕拍她脊背:“我們出來啦。”
小修點點頭:“沒事了,姐姐。”
不止她,白霜行也被鬼屋裡的幾個設計嚇了一跳,垂著頭輕拍胸口。
一旁通過監控攝像頭目睹全程的工作人員:……
心情複雜。
這是第一次,家裡的大人出來後臉色發白,孩子們從頭到尾活蹦亂跳、甚至出言安慰。
明明進去前,他還真情實感為這兩個孩子著想、不斷安撫他們彆怕,然後聽見沈嬋信誓旦旦的承諾——
“放心!有我們這群大人保護他倆,沒問題的。”
也是第一次,遊客們接受程度良好,反而把扮演鬼怪的工作人員嚇到尖叫。
還是連環尖叫的那種,場麵怎一個混亂了得,堪稱一箭雙雕。
你們這一家子,是有幾分與眾不同在身上的。
向鬼屋的工作人員道謝後告了彆,白霜行極目遠眺,眼底一亮。
她記得小修說過,想玩鬼屋、過山車和碰碰車,第一個心願已經實現,接下來……
目光落定,白霜行挑起眉梢:“看到碰碰車了。”
修羅腳步微僵。
碰碰車這種項目,不應該出現在他的遊玩清單裡。
幼稚,簡單,純粹,隻有孩子才會喜歡,而事實是,它確實掙得了小修的好感。
修羅輕揉眉心。
當他垂眸,能見到男孩那雙怯怯的、正一眨不眨望著他的眼。
小修向來很乖,這是在詢問他的意見,一對瞳孔明亮得好似星星。
……這讓他怎麼可能拒絕嘛。
太陽穴跳了跳,修羅揚起下巴:“走。”
碰碰車場地很大,每輛車上能坐兩個人。
修羅嫌棄看著那一輛輛所謂的“車”,說是玩具還差不多。
他們一行人隻管玩就行,對分組並不在乎,於是白霜行和季風臨、江綿和秦夢蝶、光明神和沈嬋成了隊友,至於他,帶著小修和手裡的長刀。
男孩選了一輛通體漆黑的小車,修羅跨坐進去,不自在地皺起眉頭。
他個子高,坐在車身有限的空間裡,不得不屈起雙腿,顯得有點兒委屈。
修羅端正坐好,把掌控方向盤的重任交給小修。
在男孩緊張生澀的操控下,小車慢慢開始移動。
“哇。”
099由衷驚歎:“動了動了!”
話音方落,車尾就被光明神狠狠撞擊,猛然晃蕩。
099開心笑起來:“原來是這樣……所以才叫碰碰車。”
被邪神的力量洗去記憶、成為係統後,生前的一切於它都像霧裡看花,朦朦朧朧。
直到離開那場白夜,它才漸漸擁有了存在的實感,學著重新接觸世上的事物。
修羅眸色淡淡。
活了這麼多年,他、099和小修卻都宛如白紙,想想有些可悲,好在,他們正在被染上斑斕的顏色。
雖然不願承認,但與小修的記憶融合後,他莫名生出古怪的錯覺——
仿佛在他充斥殺戮與孤單的童年時期,曾經真的受過他人陪伴,被小心翼翼珍愛過一般。
很奇怪的感受,像做夢,悄無聲息把內心填滿,並不讓他討厭。
沈嬋和光明神女的小車一騎絕塵,如同開大亂殺的旋風陀螺,把碰碰車玩出了橫掃千軍之勢。
小修竭力阻擋,江綿負隅頑抗,沈嬋樂得像剛生吃了一斤小孩。
白霜行笑個不停,偏過頭去,和季風臨低聲說話。
不知不覺一局終了,099看得意猶未儘,呆了一下:“結束了?”
它覺得挺有意思來著。
不過……修羅顯然對這場遊戲不感興趣,時間來到儘頭,理所當然應該離開。
099安安靜靜沒再說話,空氣裡沉寂幾秒。
驀地,它聽見青年冷聲開口:“要不——”
修羅說:“再來一次?”
嗯?
修羅刀裡的靈魂仰起頭。
“你在刀裡待了這麼久,多少能幻化出兩隻手吧。”
他的表情依舊不鹹不淡,懶散靠在椅背上,雙手環抱胸前:“不想試試握方向盤?”
小修瞟他一眼,露出點兒驚異的神色。
099的愕然隻多不少,呆愣許久。
“前輩。”
099:“好善良。”
修羅:……
修羅:“閉嘴。”
心裡高興得似是有隻鳥在撲騰,它沒理會對方的冷淡,尾音含笑上揚:“宅心仁厚。”
修羅:……
他眼角一抽:“喂。”
099心情更好:“菩薩心腸!”
修羅冷笑,微眯起眼:“再多嘴就走了。”
“彆彆彆。”
修羅刀裡傳來小小一聲歡呼:“謝謝前輩!”
於是當工作人員前來收場,靠近那位興致缺缺、隨時準備跑路走人的俊秀小哥時,無比驚訝地聽他出聲:“我們再來一局。”
靜默數秒,修羅摸了把空空如也的上衣口袋,望向白霜行:“她結賬。”
白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