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為加茂家的繼承人,她完全可以不去上麵對普通家庭出身的咒術師開設的咒術高專。甚至就算是入學,也可以在處於禦三家直接勢力範圍內的京都校。
為什麼她偏偏要來東京高專?
千晴喝了一口檸檬水,她放下杯子,舔了舔唇角:“誰知道呢,我想來就來了。”
“……這倒是我熟悉的那個知春會給出的回答。”
老板從廚房裡鑽了出來,手裡端著兩盤熱騰騰的咖喱豬排飯,分彆放到千晴和甚爾麵前:“飲料一會兒就來!”
澆上咖喱醬汁的豬排飯散發出濃鬱的香氣,千晴一聞到這股味道就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肚子餓得受不了。她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後瞟了一眼甚爾,正巧甚爾也在看她。
“吃唄。”他說。
千晴拿起勺子,小聲道:“那我開動了。”
千晴的吃相其實並不是很好看,雖然她在甚爾旁邊儘力有在收斂克製,但是並非真正貴族家庭出身的她還是會把腮幫子塞得滿滿的,還會被咖喱飯燙得小口吸氣。
甚爾的餘光一直在關注著千晴那邊的一舉一動。
老板很快把他們的飲料端了過來,千晴的是冰可樂,甚爾的是冰啤酒。千晴馬上拿起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大一口,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啊……可樂,真好喝!”
甚爾慢慢小口抿著啤酒,他端著啤酒杯,突然冷不丁問了一句:“你搬到我隔壁是偶然嗎?”
千晴的半個可樂氣嗝差點被她咽回去。
“當然了!要是知道隔壁是甚爾哥,第一天我就不可能翻過陽台到你家去!”
“是嗎。”甚爾抬眸看向千晴,“你也是偶然選擇來這種價格低廉的公共住房租房子住咯,加茂家的大小姐?”
他果然還是問了。
來到東京脫離了加茂家的管控後,千晴就徹底放飛了自我,按照她自己的習慣來安排自己的生活。比如搬進她熟悉的短租公寓,做飯就用煮泡麵對付過去,出行擠地鐵,還有有事沒事就去銀行查詢餘額,然後對著存折上的數字傻笑。
加茂知春確實不應該和禪院甚爾成為鄰居。
“誰規定加茂家的大小姐不能租房子住?”千晴反問,“從小到大,我做過的事情又有哪些是真正符合規矩的呢?”
“所有長輩都叫我做一個溫柔嫻靜的女孩子,我難道就不去翻牆了嗎?”
“長輩們又叫我和五條悟培養感情,一成年就完婚,我和他少打架了嗎?”
“他們要我留在京都,按照他們給我鋪好的路按部就班地繼承家族,振興加茂,但誰又聽過我的真實想法?誰又問過我究竟想做什麼?”
“沒有人理解我,也沒有人想要來理解我,我也早就放棄了尋求理解。那麼我為什麼不能直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徹底拋棄那些束縛,過好我自己的人生?”
“這是那天你帶我跑出來的時候教會我的,甚爾哥。”
千晴將雙手放在桌上,雙眼直視甚爾,無比認真地說:“是你告訴我,我可以不去在意彆人的看法,因為我的人生隻有一次,我必須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並沒有告訴過你這些。”甚爾低聲說。
“確實。”千晴微微笑起來,“你沒有用語言說出來,不過你的行為是這樣做的。”
“你離開了那裡,不是嗎?”
甚爾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嗯。”
他走了,就在他帶著千晴去京都遊玩之後的第二天。
其實他早就決定要走,那天去禪院家飼養咒靈的房間也隻是想要在離開前最後看一眼那曾經給他留下疤痕的地方。遇到一打多的加茂知春屬於意外,不過這個意外反而讓他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一個瘋瘋癲癲、做事隨心所欲,一點也不加茂的小女孩。
於是他想,既然都已經決定要離開這片朽爛的地方,何不在最後的時刻再做一件瘋狂的事情?
禪院甚爾,禪院家的恥辱,一個不屬於普通人,也不屬於咒術師,被所有人鄙夷排斥的垃圾中的垃圾,他做了一件彆人想到想不到的大事。
他把禦三家中加茂家族捧在掌心裡的大小姐拐走了。
他知道加茂知春對自己感興趣,不過他並不好奇她為什麼對他感興趣。這種從小什麼都不缺的天才向來是對和他們不一樣的東西充滿了好奇,就像是人類觀察螞蟻,這種好奇帶著憐憫,而他光是想象就覺得要吐。
不過這種好奇和毫無理由的友善卻可以利用。甚爾很輕鬆地就把加茂知春帶出了禦三家的地盤,他拎著那個小東西,就像是拎一隻小貓崽子,把她直接拎到了普通人的世界。
他看到加茂知春的表情,那是曾經出現在他自己臉上的表情。
她看著熙來攘往的大都市,驚訝,好奇,但是毫不興奮。
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
加茂知春不愧是和五條家“六眼”齊名的天才,甚爾把她拉到了遊戲廳,本來隻是想著這個年紀的小孩或許能用遊戲哄住,沒想到她一上手就把遊戲玩到通關,還破了記錄。
甚爾沒有料到,而且相當怪異的是,他的心頭升起了一陣並不該出現的煩躁。
他討厭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
小東西看起來很高興,她的雙眼亮閃閃的,轉頭看向他想要得到他的認可,但是甚爾卻完全高興不起來。他無端想到了他在禪院家聽到的那些對於加茂知春還有五條悟的讚譽之詞,其中當然包括了大量針對於他這個沒有咒力的廢物的嘲諷。
從一出生就擁有了一切,家世,天賦,就連玩遊戲都是天才,這個世界對於加茂知春這樣的人仿佛就是拚了命的偏愛。
而他,禪院甚爾,就是用來襯托這些人完美生命的失敗者。
加茂知春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這個孩子敏銳地感知到了他現在的心情不好。就像是每一個在禦三家成長起來的孩子一樣,她的童年伴隨著各種大家族的糾紛黑暗,於是她從會說話開始就被迫學會了察言觀色。
察言觀色是一項能力,隻是有些人在觀察到他人情緒後選擇體貼遷就,有些人選擇我行我素。
加茂知春做出了超出他認知的選擇。
“沒意思,我不想玩了。”她說,“走吧,甚爾哥,我餓了。”
加茂知春不是一個會遷就他人情緒的孩子,因為她不必。
她是加茂家的大小姐,咒術界未來的希望。從出生開始,所有人都必須為她讓路,必須哄著她,照顧著她,將所有資源捧到她麵前,讓她做至高無上的金字塔尖的王。
而她的行為也確實如此。她無視禦三家之間的潛規則,成日逃學挑事,他經常聽說加茂家的人焦頭爛額地到處找她,她的蹤跡遍布三個家族,一會兒出現在五條家,一會兒出現在禪院家,甚至他們初遇也是因為她把禪院甚爾打了。
那麼她對甚爾的妥協又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她在甚爾的掌控下,不得不低頭嗎,畢竟她當然也很會審時度勢。
不過禪院甚爾在和加茂知春重逢之後,推翻了這個觀念。
……她對他的興趣似乎一直沒有變。
從她闖入他的公寓,並脫口而出“甚爾哥”開始,禪院甚爾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加茂知春究竟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作為離開禪院家的無咒力者,禪院甚爾自認為他根本不可能入那些禦三家大人物的眼。而他一走就是七年,杳無音訊的七年,作為加茂家大小姐的加茂知春也早該忘了他。
可是她對甚爾的態度一如既往,就連那雙會閃亮亮望過來的眼睛也從未變過。
禪院甚爾突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加茂知春。
而在他意識到這一個問題的時候,危險的好奇心也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
他想要知道更多關於知春的事情,是拋去了加茂這個姓氏,關於這個15歲的,他眼中的“小春”的一切。
“我也想離開,隻是我一直不知道我能離開。”千晴低聲說,“因為受不了家裡的氛圍,受不了所有人的壓力和期待,所以我在小時候隻能逃課逃學,翻牆亂跑,在禦三家的範圍內漫無目的地走。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裡,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呆在那裡。”
“然後……我就看到了你,甚爾哥。”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不一樣,但是我看到你之後,我覺得似乎我們是同一類人。雖然你會覺得我是在拿你開玩笑,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們應該都不屬於那個地方。”
“之後,你就走了。”
千晴扯起唇角,似乎是想要笑,但是這個笑容異常難看:“那天我還問你能不能再去找你玩,結果第二天你就走了,什麼都沒留下來,整整七年都沒有消息。第一年我想著或者你隻是去出了一個很難很長的任務,但是第二年,第三年,還是沒有甚爾哥的消息。”
“沒有人能告訴我你去了哪裡,也根本沒有人關心你。好像隻有我還記得曾經有一個甚爾哥,一個很高、很結實,會帶著我去遊戲廳的甚爾哥。而他走了,雖然我很想他,但是我知道,他應該走,而且越早走越好,走得越遠越好,因為隻有那樣,他才能得到自由和快樂,才能過上屬於他的人生。”
“我很想你,但是,我也很羨慕你。我想,或許終有一天,我也會像你一樣逃走。”
“所以我選擇來東京高專,這是我逃離的第一步。”
“或許是命中注定。”千晴的笑容顯得更真實了一些,“在我逃離的第一站就重新遇到了你。或者這說明我逃走的路線是正確的。”
“為什麼要逃?”甚爾問,“你明明可以在加茂家獲得幾乎一切,權勢,財富,力量,還有所有人的認可,你和我根本不一樣,為什麼還是要逃?”
千晴搖搖頭:“我們是一樣的。”
“或許我確實是很幸運,繼承了赤血操術,又擁有本家的血脈,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繼承加茂家的一切。”
“但是,我也僅僅隻是幸運而已。”
“加茂家,禪院家,五條家,這些地方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會被它們吞噬,同化成它們的一部分,最後踐行它們的意誌,發出它們的聲音,做出它們想要做的事情。”
“到那時,我隻是一個‘加茂’,而這個‘加茂’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千晴低聲說:“再也沒有知春了。”
“也再也沒有甚爾哥的‘小春’。”
“我不想這樣,我……還想做甚爾哥的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