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缽街在這十年間的變化並不小。
沿著自己記憶中的路線向前,千晴發現有些她用來認路的標誌性建築已經被拆除,或者是麵目全非很難認出。
最後,她不得不調出自己在上一個副本的直播錄屏找路,再配上直播間裡幫忙翻找攻略地圖的彈幕,她才勉強七繞八拐地接近了十年前戰鬥過的地方。
織田作並不是個話多的人,一路上他都沒有吭聲,隻是安靜地走在和千晴並肩或者稍稍靠後一步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儘管並沒有言語交流,千晴卻並沒有在沉默裡感覺到尷尬,反而有一種無言的安心。
這麼看來,她也明白了為什麼織田作能和太宰治成為朋友了。
或許太宰治需要的就是這樣穩定平和又溫柔的精神支持吧。
“織田前輩,你的工作內容一般都有什麼?”千晴將雙手揣進衣兜,一晃一晃地向前走,“踹開店門收保護費?戴著黑墨鏡成群結隊地跟在老大後麵去打架?沒事就去玩小彈珠?”
織田作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你這都是從哪裡的漫畫裡看來的?”
“不是看來的,我小時候真的見過黑手黨的人。”千晴說,“我打工的遊戲廳就經常有黑手黨的大叔來玩小彈珠,輸了會踹機器,贏了就會很高興,出手很大方地讓我去給他們跑腿買煙。不過後來我的房東又要漲房租,我就從那個遊戲廳附近搬走了,再沒有見過類似的黑手黨大叔。”
織田作:“確實也有這種類型的黑手黨……嘛,黑手黨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硬性標準,千奇百怪的什麼人都有,這很正常。”
千晴稍一歪頭:“那織田前輩是什麼樣的黑手黨呢?”
“我?”
織田作撓撓臉頰,沉吟道:“我應該是個生活比較無趣的普通黑手黨吧。”
“哎……黑手黨也有普通和不普通的區彆嗎?”
織田作說:“是啊。我就是最普通的那種黑手黨。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也沒有什麼誌向,隻要能夠穩定地吃上辣咖喱,每周抽出時間和朋友一起喝一杯,閒下來看看,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好。”
千晴微微笑了:“看來織田前輩的願望是平靜地活著呀,這不是很好的願望嗎?”
“很好嗎?”織田作苦笑一聲,“但是在朝不保夕的港口黑手黨,還有如今這個異能組織之間血流成河的橫濱……這也是個異想天開的願望吧。”
“正因為還沒有成真,所以願望才稱之為願望。而且願望存在的價值就是讓人去實現它。”
千晴伸出手,在眼前的空氣裡虛虛地抓了一把:“所以說,隻要將那些阻擋在織田前輩願望之前的障礙全部掃清,那麼咖喱飯,朋友,酒,還有,不就都可以得到了嗎?”
“我似乎之前對你有些判斷錯誤。”織田作的雙手揣進衣兜,轉眸看向千晴的側顏,“本以為你會是個現實主義者,但剛才那些話是理想主義者才說得出來的啊。”
千晴眨眨眼睛:“裡,離……立香主義?那是什麼,和FGO主角有關的什麼東西嗎?我不玩FGO的,抽卡手遊都要花好多錢。”
織田作:…………
織田作:“不是,我說的不是遊戲。”
[關於我關注的遊戲博主其實是個文盲這件事]
[是理想主義!理想主義啊小千!就是說你考慮事情有時候會過於理想化,不太考慮實際。]
[我覺得小千本人確實是個現實主義者啊]
[玩家在遊戲裡麵確實都會有一種理想主義的傾向,不過這是因為玩家眼中的世界和NPC眼中世界有著信息上的偏差。]
[小千不玩FGO的理由太真實了,我本可以買房買車,誰知道我遇到了FGO]
[所以說,有人玩FGO嗎?加個助戰好友唄?]
千晴掃過彈幕,在了解了“理想主義”究竟是什麼之後,她有點尷尬。
“好吧,我承認我是文盲,我沒怎麼上過學。”她扁了扁嘴,悶頭加快了腳步,“不像織田前輩你那樣,我一點也不喜歡看書,因為基本上看不懂。我隻打遊戲,有時候偏重劇情的那些遊戲裡麵的很多東西我也看不懂,所以後來我就隻玩那種戰鬥類遊戲了。”
[……原來這就是小千成為了硬核戰鬥遊戲主播的原因嗎]
[背後的理由令人暖心……啊不是,令人,令人唏噓。]
[我有點混亂了,現在的小千是在扮演‘花山院千晴’,還是在說自己真實的經曆啊?按理來說‘花山院千晴’應該不是個遊戲高手才對?]
[我有一個猜想,可能這個‘花山院千晴’的原型就是現實中的小千?]
[不要過度猜測探查主播的現實情況,再這樣我就叫房管了!]
織田作並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他跟上千晴的腳步,平靜道:“沒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並不是特彆值得羞恥的事。你或許是受到各種各樣的因素影響才沒能上學,但是據我所見,你所思考的東西並不被受教育程度限製,你依舊是一個聰明又有自己頭腦的女孩子。”
千晴的腳步逐漸放慢。她偏過頭,用眼角偷偷去瞄織田作:“……真的?”
“沒錯。”織田作用他一貫平和溫暖的聲音肯定道。
千晴轉回頭去,她張了張口,想要道謝,但是卻梗在喉嚨口說不出話來,憋得耳朵尖通紅。
“一會兒……一會兒檢查完那個教堂之後,我請你吃辣咖喱飯吧,織田前輩。”
“好啊。”
“……”
“……”
“那個,織田前輩,你是真的覺得我挺聰明?”
織田作稍彎了彎眼睛:“嗯。與其說是聰明,不如說花山院你擁有一種從生活的磨礪中培養出來的尤其頑強樂觀的精神,這種精神超越了聰明,是能夠讓人好好活下去的,更為珍貴的東西。”
在織田作眼中,少女轉過頭來,雙眼亮晶晶的,仿佛他剛才說的話點燃了兩簇隱藏在她眼中的火焰,給了她從未有過的肯定。
在見到花山院千晴的第一眼,織田作就明白,這是一個天生適合黑手黨的孩子。
她身上有著和橫濱最混亂的地方生長起來的孩子一樣的氣質,那是受過許許多多的摔打欺負,所以被迫變得凶狠堅強,時刻對周圍一切的人和事保持戒心的野犬一樣的少女。
有主見,不會輕易被彆人牽著鼻子走,不向不熟悉的人袒露脆弱的情緒,並且在受到打擊後能用最快的速度恢複過來。
最重要的是,與橫濱的那些已經墮落的千千萬萬個少年少女不一樣,她依舊有著對好好生活的渴望。
即便身上有著那麼多的細碎傷口,即便得知自己被卷入糟糕的事態,千晴還是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著,會期待下一頓餐食,想喝大杯全糖的珍珠奶茶,然後用她這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蓬勃的生命力去感染身邊的人。
啊……這樣的一個孩子,就像是毒一樣,會讓人忍不住接近。
而最有趣的是,偏偏這樣一個無論如何也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孩子,是被對著生命毫無渴望的太宰治撿到的。
真想看看噠宰和千晴相處之後的樣子啊。
織田作有些出神,但很快,一隻柔軟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前麵有一隊像是黑手黨的人……那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嗎,織田前輩?”
織田作聞言望去,果然,在距離他們大約五十米處的窄巷出口,一隊大約七八人的青年男子向著一個破敗的二層小樓走去。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腰間鼓鼓囊囊,絕對攜帶了武器。
“不是,他們是另一個組織勢力,和港口黑手黨最近有衝突。”織田作擰起眉頭,“小心點,他們的人數比較多。”
千晴微微眯起眼睛:“他們去明神教的教堂乾什麼?那裡已經廢棄十年了,裡麵的財寶也早被異能特務科捜刮了個乾淨,沒什麼可拿走的。”
“那就跟上去看看吧。”織田作的手移向他的槍套,“你帶武器了嗎,花山院?”
“我不需要武器。”千晴笑了,“隻要叫我千晴就好啦,織田前輩。”
那些人並沒有全部進入明神教的集會點。出於謹慎,他們留了兩個人在門口看守,其餘人直接進入了破敗的二層小樓。
千晴和織田作在一旁的小巷中靜靜觀察了一會兒,片刻之後,織田作壓低聲音:“不行,他們帶的武器有些太多了……光靠我們兩個或許有些冒險。我想,我們可以申請附近的港口黑手黨成員進行支援。”
“他們當中有異能者嗎?”千晴問。
“或許有。”織田作謹慎道。
“很多嗎?”
“一到兩個。”
“啊,那沒事了。”千晴從織田作的武裝帶中抽出一把匕首,“稍等兩分鐘,織田前輩,我很快就能搞定。”
她離開藏身之處的小巷,匕首在她掌心輕巧地旋轉一圈,然後在手腕還未剝脫的血痂之上又劃出一道創口。鮮血在湧流而出後懸停在半空中,隨著千晴的心意環轉變化,最終凝為尖銳的彈片。
織田作凝視著少女單薄卻無所畏懼的背影走向守衛,她身上那種奇怪的自信令他困惑,但又很快因接下來的一幕給了織田作一個完美的答案。
鮮血即是千晴的舞台,在揮手間,守衛的喉嚨就被血彈貫穿,而她在中途甚至沒有停下腳步,非常輕鬆地一腳踹開了大門,鬥誌昂揚地大聲喊道:
“開門,收保護費!”
跟在後麵的織田作:…………
喊完之後,千晴還有些意猶未儘:“哇,早就想試試這麼喊了,這才有黑手黨的味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