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晴很少哭,因為她從小就知道哭是最沒用的。
但是在這個遊戲裡,哭成了一種非常有效的手段,尤其是針對夏油傑。
她太了解夏油傑了,知道這個人即使表現得再鐵石心腸,喪心病狂,但他內心深處構築出人格的底色,卻是始終如一的“溫柔”。
所以擠出兩滴眼淚,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那何樂而不為?
這一招對夏油傑當然有效,不如說夏油傑看到衝進來之後二話沒說拽著他的袖子就是哭的千晴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蒙的。
“慢慢說,慢慢說,究竟是怎麼了?”
千晴手裡死拽著夏油傑的袈裟,蒙住她基本上流了幾滴之後就再流不出眼淚的臉,嗚嗚咽咽地把她下午被莫名其妙的人拉到高專某個房間的事情講了一遍。
也不需要添油加醋,畢竟咒術界高層腦子裡想的那些事但凡是個人就乾不出來。千晴用袈裟把自己的眼眶周圍用力擦紅,然後偷偷去瞄夏油傑的神色,卻和他的眼神撞個正著。
夏油傑好像誤會了此時千晴偷窺的意圖,他原本冷硬的神情變得稍稍柔軟,然後曲起指節,輕輕磨蹭千晴泛紅的眼尾:“彆怕,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如果明天我不去見禪院直哉的話……”千晴小聲問,“那我還能在高專上學嗎?”
夏油傑沉默了幾秒,低聲道:“或許,很難了。”
千晴揪緊了袈裟:“可是,這樣一來夏油大人的潛伏計劃就……”
“我製定潛伏計劃的目的就是摧毀咒術界的上層和‘禦三家’,讓像你這樣的孩子能夠不再受他們的掣肘。”夏油傑抬起手,溫柔地撫了撫千晴的頭頂,“潛伏是手段,而守護才是目的。如果連你都無法保護,那我這十年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個笑話一樣了。”
千晴垂下頭,她咬住嘴唇,感覺心臟跳得快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
無論在什麼時候,溫柔對她來說都是第一等的特攻。
千晴慢慢直起腰,在夏油傑麵前坐好,隻是手裡還揪著一小截他的袈裟衣擺:“夏……夏油大人,我似乎一直沒有問過,你是為什麼想要摧毀咒術界上層和‘禦三家’呢?”
夏油傑並不意外千晴如此詢問,他微微笑起來:“我一直在等你問我這個問題,千晴。”
“隻有當你開始好奇‘為什麼’的時候,你才真正地開始屬於盤星教,你才能算得上是我們的同路人。”
千晴沒有反駁。
夏油傑盤腿而坐,他的雙手自然地垂於膝蓋,看起來就像是寺廟中真正的僧侶,但他此時卻被七情六欲纏繞,所思所想皆是嗔癡怨。
“曾經16歲的我也問過這個問題,反反複複。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她為什麼想要毀滅‘禦三家’,她為什麼想要毀滅咒術界。”
“十年前,我最要好的朋友突然發了瘋。沒有任何預兆,她屠殺了幾十名禦三家的成員,其中甚至包括她的血親。然後她來到高專的薨星宮,想要破壞天元五百年一次的融合儀式,為此不惜對一個無辜的女孩子下手。”
那個噩夢般的一天始終沒有放過他。雖然這十年間夏油傑一直在和禪院甚爾較著勁,但他們其實都一樣,都被困在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16歲的夏油傑根本想不明白。
那個在黃昏闖入他世界的少女,那個牽著他的手,眼睛亮亮的,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比任何人都要懂他的理想,也比任何人都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東西的加茂知春,為什麼是她的雙手染上了那麼多的鮮血?
“為他人而戰鬥的傑,是我心中無比閃耀的超級英雄。”
她為什麼要背棄他們的理想?
他去問五條悟,五條悟卻說事實就是高專的通報所說,知春成了殺人犯,然後在薨星宮想要繼續殺人的時候被阻止。
“沒有任何隱情嗎?!”夏油傑還記得自己那時幾乎泣血的嘶聲質問,“難道你要告訴我,知春她天生就是一個冷血的劊子手嗎?”
五條悟是這麼回答的:“是啊,有隱情,當然有隱情了。但那又如何?那她也必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即使我告訴你,知春她殺的全是死有餘辜的人,她殺掉的那些禦三家的人個個手上都帶著肮臟的血,但她接下來所要做的事和她殺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彆?”
從那時起,曾經滿腔熱血的夏油傑才發現,其實他根本無法用自己的雙手去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
他從來不知道,加茂知春從小所麵對的是那樣腐朽惡心的龐然大物,她在汙泥裡掙紮著長大,因為自己的性彆、地位和天分而被迫過早麵對太多令人作嘔的算計與陷阱。在彆的孩子想著玩鬨和功課的時候,她要考慮的是保全自己的地位,應付旁人的覬覦。
她對夏油傑說的話當然字字出自真心,因為她發自內心地向往著夏油傑所勾勒出的美好理想世界,一個她自己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
是他沒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