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了,潘美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流出兩行清淚,她深知離彆苦,她也想哭,但故意裝作輕鬆,是為了哄王悅開心一些——王悅是個大人了,她還是忍不住把他當成小孩子。
就像清河和王悅換牙時,羊獻容和曹淑都不準他們吃糖,潘美人借口哄他們午睡,偷偷把糖放在他們的枕邊。
反正不是我生的,就可以儘情寵他們兩個。
次日,太子王悅周撫辭彆趙國皇帝劉曜,帶著懷湣二弟的梓宮,還拿著劉曜寫的提議趙國和晉國建交的國書,離開平陽城。
劉曜也把平陽全部“家當”打包,遷都長安。
王悅一行人出了平陽,中途在一個山頭紮營休息時,看見遠方黃土漫天,一行軍隊正在往平陽方向開撥,斥候去打聽消息,得知劉曜前腳剛走,羽翼已豐的軍閥石勒就占領了空城平陽。
劉曜封了石勒為趙王,將二十四個郡給他,石勒名義上效忠趙國,其實相當於一個獨立的藩國。
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啊!
王悅聽了,說道:“幸虧我們走得快,要不然碰到石勒的大軍,石勒沒有劉曜好說話,我們要吃大虧。”
太子的腦子還停留在昨天得知寡婦羊獻容還能再次封後的震撼中,為自己的母親的遭遇而歎息,都是再嫁之婦,命運懸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周撫趕緊提劍,“彆停,我們快走,中原套路深,我要回江南。我受不了這種天天換王旗的地方,太沒有安全感了。”
周撫“出差”期間,平陽三次易主,他雖身經百戰,也還是受不了這種頻頻巨變。
大晉使團不敢在此夜宿,熬夜開撥。
一路上,昔日沃野變成荒地,路邊頻頻出現遺骨,還有野狗餓狼破壞遺骨,剛開始王悅還會命人刨個坑把屍骨埋葬,後來實在太多了,也就顧不上了。
這些都是永嘉之亂沒能逃到江南的難民。
王悅想起八王之亂時,陸機陸雲兄弟臨死前那句“再也看不到江南的華亭鶴唳”。當時陸家兄弟還是他的對手,王悅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他才明白,陸氏兄弟死前對家鄉的懷戀。
大晉使團終於和郗鑒的流民會師,這才能睡個安穩覺。
周撫和太子都累極了,躺在帳篷裡就打呼,王悅睡不著,他回首看著滿目荒涼的中原大地,昔日的繁華富庶,還有文明都消失了,永無休止的爭鬥,正在毀掉這片土地,不知何時是個儘頭。
郗鑒看出王悅所想,說道:“世子不要想太多,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末年,戰國七雄,互相征伐,最後都歸於秦國。秦國兩世就滅了,後來劉邦項羽楚漢相爭,都歸於漢,漢朝高祖皇帝斬白蛇起義,天下再次統一。又有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又有赤眉亂國,到了漢光武帝統一複興,也沒多少年好日子,到了漢獻帝,曹操來了,天下分為魏蜀吳三國,曹魏滅蜀國,到了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把持曹魏,傳到孫子司馬炎,建立大晉,滅了東吳,又一統天下。”
流民帥郗鑒是士族出身,侃侃而談,“天下從三國爭霸到大晉統一也就是七十來年,八王之亂,耗儘國力,被匈奴鑽了空子,滅國,天下再次四分五裂,群雄並起,仿佛又回到戰國七雄時代,開始新一輪的輪回。”
郗鑒拍著王悅的肩膀,“分分合合,花開花落,就像嵇侍中經常說的那樣,萬物皆有時,一花一物,連國家也是這樣。我們隻是運氣不好,偏偏生在分裂的亂世之中——這又不是我們的錯。公子無需自責,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
王悅說道:“道理我都懂得,但是我不甘心,我希望能夠早點結束分裂,早日統一。總是這樣殺來殺去,一個城池幾天就變換一個新旗幟,一個新的皇帝登基,路邊的骸骨隻會越來越多。”
王悅回想在中原看到一具具無人認領,來不及掩埋的屍骸,“要改變這一切,唯有統一。”
郗鑒笑道:“我沒有世子如此崇高的理想,我隻是掙紮著活下去,但是世子若有求,我必定會傾力協助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