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林郡那座被後世稱之為“潛龍所在”的府邸,這一對“千古君臣”的初次見麵,並不如史書上所描述的那般君臣上下相得,其樂也融融,反而是有些機鋒半露的,暗潮洶湧的。
“先生能來,乃我之大幸,然先生不懼來日,‘舊人’唾棄之,曰‘棄明投暗’乎?”少年的臉上唏噓不已,仿佛都是在替這位謀士考慮。
畢竟他當初可是能讓自己朋友的母親陳氏出麵的,怎麼想,都知道這廝和寇懷準是十分親近的關係,甚至和陳氏也是較為愉快的關係。
這處處替他思量的話,讓風和頌當真無法不感動,他臉上都是動容之色,感激道:“如公子所說,我等並不為一朝一國,而是為了華夏民族,為了這蒸蒸生民。縱使故友相棄,也在所不惜!”
“說得好!”溫如瑾高興極了,伸手親切地執起了風和頌的手,另一隻手指向牆壁上掛著的那大大的地圖,說,“今日或許有人會辱罵你、唾棄你,但是你的功績,曆史都記得,千百年後,子孫後代們提及你,便是無儘的美名,因你為挽救這天下蒼生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話說得風和頌是心中洶湧澎湃,激動難言。
這不是平凡庸碌的州牧公子,這是眼界屹立於泰山之上,心中溝壑能容納芸芸眾生的一代明主!
或許,傳言是真的,他——真的是仙人下凡!
激動萬分的風和頌,看著溫如瑾的眼神充滿了一股難以描述的驚歎,仿佛在看著一個奇跡,而不是一個人。
此子之聰慧與氣度,人間千百年,何曾得見過?怕是天上來人!倘若他不是仙人,那為何會有仙人偏偏在夢中收他為徒,不收其他人呢?
約莫是華夏裂土,人間熔爐,這位慈悲的仙人見了,甘願下凡,投入蒼生之中,以期挽救這一切。
想到此處,風和頌看溫如瑾的眼神,從驚歎,轉變為了深深的敬佩。
溫如瑾:……?
他並不知道風和頌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如果知道的話,他會為這位先生的究極腦洞給點個讚的,不過不知道也並不妨礙他將人才利用起來。
“既然你我二人同心同德,日後我有何事,必定都與先生商議!”溫如瑾說得一臉正氣凜然,拉著風和頌就走近那地圖,伸手一展開,“先生請看,我荊州大將薛青掣此刻已拿下益州,不日便能拿下梁州,然因匈奴漢國與成漢國的乾預,大軍在此處正焦灼……”
見溫如瑾要說正事,風和頌麵上的神色也嚴肅了起來,他原本不緊不慢輕輕搖晃的羽扇,此刻搖晃的弧度要小了很多很多,搖動的頻率下降,搖晃的速度也跟著下降……
風和頌確實是個人才,僅僅是他側身附耳,認真傾聽的模樣,就能叫講述者心情愉悅,於是溫如瑾便事無巨細地說清楚了自己的謀劃。
越是聽,風和頌心中就越發的驚駭,縱使已經把眼前這個少年當成是仙人下凡,但是仙人下凡曆劫,不也得喝了那孟婆湯,忘卻前程往事?為何這少年,竟然有如此濤濤之計!
從細節,到全局,該有的都有,該考慮的都考慮了,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蜿蜒前行,既解決了己方的困頓,又能使得友軍有所得,還可使自己攻下華夏民族的心病——長安城。
一箭雙雕尚且不足以描述,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風和頌如何都不會相信,這竟然會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能提出來的計謀。
此時此刻,風和頌心中的驚歎,遠不是表麵上能表現出來了,他握著羽扇那竹柄的手,都已用力到手指關節泛白。
溫如瑾剛說完,就一臉請教地問:“此一計,先生以為如何?”
“公子此計甚好!”風和頌嚴肅地頷首,手指跟著話語在地圖上移動,“公子已然將所有情況都顧慮到了,此計甚秒,此乃圍魏救趙是也,不僅如此,倘若一切順利,兩年內,公子可拿回長安城,此乃千古大功一件!”
風和頌說得十分慷慨激昂,溫如瑾麵上動容,臉上卻最終湧現了複雜的神色,然後他裝模作樣地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這歎氣的模樣,基本上就等於在臉上寫著——可是……
一切未儘之意,儘在這欲言又止,苦澀遺憾的表情中。
風和頌是何等敏銳之人,哪裡會注意不到這麼明晃晃的表情,他麵上一肅,道:“公子可是還有疑慮?方才公子所言,你我二人同心同德,公子有何顧慮,儘可告知於我,我願替公子解決所有後顧之憂。”
“唉,此計甚好,然而缺了關鍵的一環。”溫如瑾的手指,落在了“豫州”的標記上。
然後,他看著風和頌的眼睛,說:“先生以為,誰能說服豫州牧出兵?”
“在下可!”風和頌是何等人精,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明白了溫如瑾的意思,這個極為特殊的任務,明晃晃就是為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就是在等著他的。
看來這位小公子的城府極深,風和頌心下一凜,明白了一切,知道溫如瑾並不介意自己曾與他道不相同,但是他會介意自己是否有真正的實力。
故而,這一個遊說豫州出兵的任務,既是對他的考驗,也是他向未來主公投誠的大好機會。
白衣青年麵如冠玉,此刻如玉的臉上儘是冷凝與肅殺,他語氣堅決,羽扇一揮,直指荊州:“公子放心,一月之內,在下定能說服豫州出兵,屆時匈奴調兵,公子便可直搗黃龍,入主長安!”
溫如瑾終於高興了,君臣相和之下的暗濤,也因為他爽朗的大笑而複歸於平靜。
“先生大才,得之我幸!先生大義,天下之幸!”
“公子,言過了。”風和頌其實很希望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稱呼眼前這個雄韜偉略的少年為“主公”,可惜,現在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