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逼！他就不該問，幾天不見，老父親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
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整得好像其他人都是壞蛋，他這個始作俑者倒是朵盛世白蓮花了。
一副與他無關、歲月靜好的樣子。
“要聊什麼？”江盛瞬間放棄和他掰扯了。
反正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他都已經到橫店了，完全改變不了境遇。
見他進入正題，江聞燁瞬間收起了之前戲謔的模樣，腰背挺直，進入正經的狀態。
“先看菜單吧，我把你點的酒也帶來了。”江聞燁按了一下桌上的鈴。
很快服務員就敲門進來，直接準備上菜，酒也被開好了。
江盛見他認真起來，心底些許的不滿也散去了。
菜上齊之後，父子倆直接先碰了幾杯，閒聊幾句，直到酒興上來，才逐漸打開話匣子。
“我先給你道個歉，作為父親，因為沒處理好私人恩怨，讓你一出生就被利用，真的很抱歉。”江聞燁最先進入正題。
父子倆曾經聊過好幾次有關羅晴的事情，但是每一次都是江盛主動提到，江聞燁總是在有意避開。
今天則是江聞燁先提起，並且一上來就是道歉。
江盛立刻搖頭，並且按住了對方要端起酒杯的手：“錯的又不是你，這杯不該你喝。”
江聞燁看向了他的眼睛，青年的眼神十分堅定，阻攔的力道也很大。
男人沒有硬碰硬，而是妥協地放下酒杯。
“錯的不是我，那是誰？”他問。
江盛低頭不看他，語氣快速地回答：“當然是江錦宏，不過你早已報複了回去，讓他吃了好幾次虧。”
說到這裡，青年變得堅定起來，再次抬頭看向他，露出一抹笑。
“爸，你沒欠我什麼，當年的壞人都被收拾了，你完全可以開啟自己的新生活。我已經成年了，不再是你要背負的責任。”江盛的語氣堅定又溫和，還帶著對父親的祝福。
這兩句話聽起來真的很美好，也很感人。
江聞燁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柔和下來，嘴角輕輕揚起，也染上了幾分笑意。
“妙妙真的長大了啊。你被抱來的時候，比一般孩子都要瘦弱，跟個病懨懨的小貓崽似的，哭起來也像隻貓，我才給你取了這個小名。但是我不希望你像幼貓，隻希望你的一切都能變得絕妙，哪怕是遇到危險，也可以化險為夷。”他感慨了一句。
包廂裡陷入了一片父慈子孝的氛圍，任誰過來都得讚一句。
隻是下一秒，江聞燁就長歎一口氣：“壞人被我解決了，我可以開啟屬於自己的新生活了，好像一切看起來都很圓滿，那麼你呢？有從十八年前的事情裡，走出來嗎？”
江盛原本還在笑，但是聽到這句問話，瞬間變得僵硬起來，完全沒料到會迎來這個提問。
“當然，我雖然沒有母親，但是從小有您的陪伴，成長環境健康，身邊也充滿了愛。應該說我就沒有太在意，當年最受震驚的人，應該是你。爸，我沒有那麼脆弱。”
青年很快反應過來，又揚起唇角露出笑容，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從容。
“你的老師教得很好，嘴角揚起這個弧度的笑容，看起來很帥，隻是不真實，你在偽裝自己。”江聞燁拆穿了他營業的假笑。
娛樂圈出道的藝人，都會找到自己最好看的拍攝角度，已經笑到什麼程度最完美。
曾經有藝人，得了重度抑鬱症，但是當鏡頭對準自己的那一刻，唇角揚起的弧度依然美得驚人。
這是藝人的痛苦，也是現實的諷刺。
“這些年，你一直追逐著當年的真相，當你知道全部的時候，你的確恨江錦宏，但其實心底更恨羅晴對不對？”江聞燁直接撕開了他的內心世界，讓他沒有逃避的可能。
江盛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空白，營業的笑容完全維持不住，徹底僵在臉上。
“我——沒有。”他努力想要反駁。
“為什麼不敢承認？你明明就是這麼想的，不是嗎？”江聞燁見他在往後退縮，不由得皺眉。
江盛搖頭：“不要再問了，我沒有！你在逼供嗎？”
江聞燁並沒有放過他，而是語氣平靜地繼續：“江錦宏和我有仇，是個大壞蛋，他做這些事情很正常，因為他滿肚子壞水，你本身就對他不抱任何希望。可是羅晴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曾經相愛過，她卻能因為錢背叛我，更何況她還是你的母親，母親應該是美好的存在，她卻讓你失望了。所以這讓你反感，是嗎？”
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深藏在心底這麼多年的傷口，早已變成膿包甚至是毒瘤，必須得狠心地徹底挖開才行。
來自父親的猜測，瞬間擊中了江盛的內心世界，這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對！我怨她也怨你，她明明就不是那麼出淤泥而不染，你為什麼要騙我？告訴我她是個好學生，大家都在誇她，讓我覺得她也會是個好母親，隻是被江錦宏利用了，才沒有機會給我母愛。但事實上，她根本不配當母親！”
“我看了太多彆人的母親有多溫柔多偉大，我就以為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甚至在我不了解真相那幾年，我還做過無數的美夢和假設。如果她在世，她一定不比任何人的母親差。可事實不是這樣的，她成了我永遠的噩夢。”
“我其實最怨恨自己，明明怨你們卻還心懷愧疚。因為她給了我生命，懷胎十月辛苦生下我，所以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能恨她，隻有我不可以啊。沒有她，哪來的我呀？可是她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侮辱了‘母親’兩個字，還給你帶來了無窮無儘的麻煩。而你既要忙工作還要應對江錦宏，又怕我因為單身家庭而不快樂，想儘辦法教育我成長，你隻是想讓我規避風險，我又怎麼能怨你呢？”
“我有時候都在想，她一死了之了，眼睛一閉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剩下的人卻要背負這麼多。她如果知道了，到底會不會愧疚？不過我又想，像她這麼自私的人，應該隻會痛恨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吧，哪裡還顧得上彆人的死活。”
江盛一瞬間就爆發了，他的眼眶通紅，哪怕因為太過激動，早已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視線模糊一片，臉頰都已經被打濕了，他卻強逼著自己沒有轉頭，仍然直勾勾地看向對麵的男人。
哪怕從懂事之後，江盛就以在親爹麵前哭，而感到羞恥。
可是今天，他的心底湧起一股執拗感。
既然你想看我的真實想法，那我就把所有的負能量和狼狽都展露出來，哪怕是代表懦弱的眼淚。
江聞燁怔住了，他的腦子也變得空白。
他知道江盛介意羅晴的事情，但是沒想到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男人立刻起身坐到他身邊，抬手抱住了青年，甚至他的手都在發抖。
江盛這些年惦記著這些事情，每次想起都會在心底打一個死結，久而久之，都已經無解了。
“沒事的，兒子。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因為在這一整件事情裡，隻有你是完美受害者。”江聞燁拍拍他，剛開口的時候，聲音沙啞得嚇人。
他輕咳了一聲，才恢複正常。
江聞燁並沒有說一些感性的話，而是非常理智又專業地和他分析。
“讓我們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一下，你看，十八年前的這件事，總共四個人。我、你、羅晴、江錦宏。江錦宏是鐵壞人，這點沒有任何異議，羅晴看起來從受害者轉成同夥，但是又因為她出意外離世了，缺少了她的內心獨白，所以不知道是否還有隱情——”
江盛安靜下來，認真聽他說，但是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你還在替她說好話，幫她遮掩！私家偵探都調查清楚了。”
或許是江聞燁這些年替羅晴遮掩過不少次，江盛顯然已經形成了心理陰影。
明明他本意是好的，誰都不想自己的生母是個壞人，他為了不給江盛造成傷害，才做了掩飾，可是現在看來卻適得其反。
“好，她反正不算正麵人物。再說我，看起來我也像是個受害者，但真正起因卻是我，如果不是江錦宏恨我，也就沒有這麼一堆破事兒。嚴格來講，羅晴也是因為我，才會受到江錦宏的欺騙，所以我是原罪，這一切本來就是我該背負的。”他說到自己的時候，絲毫沒有嘴軟，也沒有粉飾太平，而是冷靜又漠然地給自己定罪名。
江盛的臉色白了兩分，動了動嘴唇，似乎想替他說話，卻被江聞燁捏住了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
“兒子，這裡麵隻有你是完美受害人。雖然這個詞兒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詞兒，但是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證明你可以站在道德的最高處。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因為我們三個都是壞蛋，給你的人生帶來了非常糟糕的影響。你不止要恨，還得大大方方、理直氣壯地恨！”
“你的出生沒有選擇，沒人通知你，甚至是父親不知道你的存在，而母親對你的期待卻彆有用心。你如果不怨恨我們兩個，那才是這世上最大的冤種。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愧疚，恨就恨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誰沒恨過幾個人了？”
江聞燁說到最後，語氣變得相當瀟灑，都像是闖蕩江湖的俠士一樣，快意恩仇。
經過他這一本正經的分析，江盛爆發的情緒，忽然就找到了宣泄口。
雖然這聽起來像是胡說八道，但是他卻平靜下來了。
對啊，恨就恨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他為什麼還要覺得愧疚？除了折磨自己，得不到任何好處。
“可是，我恨得是生我的母親，是養我的親爸，這好像不太——”
江盛雖然過了這個坎兒，但是又總覺得彆彆扭扭的，忍不住提出疑問。
“不太什麼？不太道德？不太有良心？我不知道彆家情況，但是以我們家的情況，你恨可太正常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比你恨得更深，我都把你爺爺打進醫院了，哪怕沒看到他人影我就開始恨了。甚至經常在想，這老頭兒的身體可真硬朗啊，老天爺怎麼就這麼不開眼？江家遺傳擺在這兒呢！”
江聞燁又開始給他一通分析，說得頭頭是道，都能扯到遺傳方麵去。
江盛差點被他逗笑，老男人挺有冷麵笑匠的特色，有時候俏皮話是一套又一套。
要是被老爺子給聽到了，估計得氣死。
“人有七情六欲，大部分都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恨和喜怒哀樂其實是一樣的，都隻是一種情緒而已，並不是說恨一個人就是罪惡了。隻要你沒做壞事，哪怕恨得天天咬牙切齒，哪怕你恨全世界那又怎樣。隻要沒有對你恨得那個人造成傷害，警-察都不能抓你。”
“況且你在我隱瞞你時恨我，難道就每件事情都恨我了？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既當爹又當媽地把你養大，你就沒有愛過我？”江聞燁歪著頭，一副悲傷的模樣看著他。
好像隻要江盛說沒愛過他，他就當場躺地上打滾了。
江盛立刻搖頭，主動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他。
“爸，謝謝你。”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不要光謝謝，記得多愛你的老父親，恨得時候少一點。”江聞燁用力拍拍他的後背，差點把江盛給送走，完全懷疑是打擊報複。
江盛輕咳了一聲，從他懷裡掙紮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顯然那陣激動的情緒過去了，心底的陳年舊傷也被挖出來，徹底暴曬之後。
雖然不至於完全釋懷，但是至少變得坦蕩了。
對，親爸都說了，他是完美受害人，可以怨恨任何人，他要是不恨都辜負了老父親的一番心血了。
內心不再是折磨和反複對自己的拷問，而是踏實和充盈。
人生不僅有光明磊落的喜歡，還有陰暗角落的怨恨，但是隻要沒有把心底的怨恨換成現實的利劍去傷害彆人，那麼即使產生怨恨的情緒，也是可以的。
父親給了他充足的力量，其實他剛剛爆發時說出來的話，大半都是因為怒氣湧現，一時衝動，顯得猙獰又醜陋。
但其實等他冷靜下來想想，他怎麼可能會真去恨江聞燁，畢竟這是他一直崇拜的人。
至於羅晴女士，其實他更多的是意難平和不甘心，至於恨真的沒有多少。
他都沒和這個人相處過，連愛都沒有，又哪來那麼強烈的恨。
“爸，我剛剛情緒太激動，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心裡想的是，這十八年來，你給了我無限的安全和踏實感，讓我好好地長大，謝謝你。我最後的執念也解開了，你可以追求你的新生活了，不必再擔心我。”
江盛這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幾次停頓下來想措辭。
當那股情緒過去之後，再說一些心裡話就會覺得肉麻，可是如果不趁著這次說出來，以他的性格很難再說出來了。
他的語氣無比真誠，哪怕依然沒有說到“愛”這個字，但其實字字句句都在表達這個意思。
江聞燁拍拍他的肩膀，看著他已經長開的眉眼，輕笑一聲。
“都說了不要道謝。就算說謝謝，那也該是我對你說。謝謝你在這麼惡劣的出生環境下，還能健康得長大，最神奇的是，你竟然都沒長歪。語語子說得對，果然江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江盛：“……”
倒也不必。
父子倆徹底聊開之後，酒菜下得也快了，等酒足飯飽之後，都有些醉了。
“兒子，睡醒起來去工作的時候，記得叫上我，我要去探班。”江聞燁哪怕犯迷糊，還在惦記著兒子的事業，這可把江盛感動壞了。
果然解開心結之後，有助於父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