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記者招待會安排在了上海大飯店一樓的待客廳,今日來參加招待會的人裡,除了十幾家報館的記者,還有不少來旁聽采訪的學生。
這些記者每個都有些影響力的,任職的報館也都不是尋常小報。
雖然大多都是看在黃記者的麵子上才撥冗出席的,但卻有一位名叫楊鳳茹的女記者,是特意找上了晟維影片公司,主動要求過來的。
這位楊鳳茹記者也算得上是上海灘最出名的一位女記者了。
畢竟女記者稀少,當下的女記者,雖身為新聞報道的撰筆人,卻也常常會成為新聞的主人公。
不少人都將女記者看做報界的交際花,甚至曾有報紙嘲諷地寫說“上海女記者們每日出入各大公館機關,當我們想起她,就隻覺得除了一隻花蝴蝶在空中亂竄了一陣外,彆的就什麼也沒有了。”
在這種氛圍下,女記者所麵臨的職業壓力可想而知。
這不,姚薇薇才剛在設好的台子上坐下,就聽到下麵有男記者朝楊鳳茹調侃道:“今日這兒未設女記者室,倒是隻能委屈楊女俠同我們坐在一處了。”
這男記者說的女記者室,姚薇薇曾經聽說過,還是席辰他爹席世濤當年腦洞一開搞出來的東西。
上海的司令府有個政務處,每次開會時,都總會有些沒了報道素材的記者去旁聽采訪。
平日裡,都是席世濤手底下的副官負責招待這些記者。可有回席世濤一時興起過去,見到那兒竟還有拋頭露麵的女記者,當天就勒令招待記者的副官用紅布專圍了一個女記者室出來。
這段故事,也曾在原書出現過,不過隻是在席世濤還沒領盒飯的時期,廢了兩行筆墨回憶。
而席司令當時的心理活動大致是:女人怎麼能背著男人單獨出來拋頭露麵?我要把她們通通圍起來!
後來這事兒,就被這位楊鳳茹記者指名道姓地寫了篇報道,直言席司令公然歧視女性雲雲。
被最好麵子的席世濤看到後,氣得撕爛了報紙,又因為他的大男子主義,覺得不能和女人一般見識,隻能自己忍了氣。
能讓席世濤吃回癟,這位楊記者也是個能人兒。
姚薇薇將視線轉到那楊記者身上時,就聽見對方朝著身旁的男記者冷笑:“看來方記者是羨慕狠了,也想要個男記者室,那便讓姚小姐給你設一個?”
說完,楊鳳茹便看向了姚薇薇。
看到對方眸子裡閃過了作弄人的笑意,姚薇薇也挑了挑眉,覺得這個楊記者委實有點意思。
“好,這酒店裡的紅布也是現成的,既然方記者覺得坐在這委屈,我這便給你圍一個出來?”姚薇薇衝著那姓方的記者眨了眨眼。
方記者這才麵露慌張,連連擺手:“彆彆彆,姚小姐。是我錯了,我這便給楊記者道歉。”
若讓他單獨坐去圍起來的男記者室,豈不是太丟人了,以後必被人拿此事來消遣。
他也是個高知分子,倒不是真的完全看不起女性,隻是許多男子受骨子裡“賢妻良母”的觀念影響,嘴上都沒個把門,平日裡已經把調侃如楊鳳茹這種出來工作的女性當成了習慣。
見方記者誠懇地同楊鳳茹道了歉,而後者表示接受,姚薇薇自然也不再替人斤斤計較。
這段插曲過去,其他記者們陸陸續續地落座,就連後麵給學生旁聽的位置上也已經坐滿了人。
姚薇薇見狀,才再次開了口。
她先站起了身,略一鞠躬:“首先,我在此多謝各位今日願意過來。”
“前不久,不少報紙刊登了我司演員阮玉離婚一事。這些報道中,有不少也是如今台下的記者先生們親自撰寫的。”
說到這,姚薇薇話尾稍頓了下,隨後輕輕一笑,視線從幾位記者的臉上略過。
“因為諸位先生的報道,致使上海灘很多人開始抵製晟維影片還未上映的電影《海上風月》,並要求更換女主。”
她這話似乎帶了些指責,表情卻又理直氣壯,已經有幾位報道過此事的記者,下意識躲閃著姚薇薇直視過去的目光。
“不過,我相信諸位都是有優秀職業操守的好記者。之前不過是被苗成建的一麵之詞欺騙,若是今日當麵言明真相,想必各位也不會顛倒黑白,定會還阮玉一個公道。”
記者們都愛標榜自己,她先禮後兵,最後再給這些人戴個高帽,這些人心裡多少都會有些不好意思。
言罷,她含笑看向另一邊的側門。
阮玉一步步從待客廳的側門走出,身後跟著已經瘸了腿的苗成建。
受到這次風波的影響,她近日消瘦了幾分,身上的素色旗袍有些寬鬆,略顯骨感的脊背卻十分筆直。
雖然穿的簡單,可阮玉今日的打扮,卻完全不像是個受害者。
她畫著精致的妝容,鮮豔的紅唇讓原本僅算清秀的麵容都豔麗了幾分。下巴微微昂起,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在姚薇薇的身邊落座。
台下的記者們明顯愣了愣,難道這便是之前那張結婚照片上目光生怯,瞧起來有些畏首畏尾的阮玉?
同她比起來,那身後的苗成建,如今瘸著腿,弓著腰,看起來邋邋遢遢的模樣,真是讓人沒眼去看。
當兩人一同出現在眼前時,場內的眾人都忍不住閃過了一個念頭:不是說阮玉家貧又貪財,還拿了苗家一大筆彩禮嗎,為什麼他們現在會覺得,這樣的苗成建根本配不上阮玉?
甚至還有人想著:這樣的阮玉,真的曾被那苗成建拘在家裡許多年,甚至被逼著自殺?童笙小姐的那封信,莫不是在編故事嘩眾取寵吧?
眾人正想著,阮玉已經開了口——
“諸位好,我聽姚小姐說,各位記者都是在報業都頗有影響力,今日有此機會同大家會麵,我很榮幸。但鑒於之前那些損及我名譽的報道,我想先向諸位澄清三件事情。”
“第一,我同苗成建是因他家暴嗜賭而離婚,並非我見異思遷。離婚多年,我至今單身。”
“第二,我拿到《海上風月》的女主,是由姚小姐欽定,並非是靠勾引晟維影片的張經理。”
“第三,我拿到女子中學的優秀畢業生是憑借自己的成績,並非是靠勾引校長。”
“若還有問題,諸位可發問,但問清了事實後,阮玉也請各位替我澄清先前的真相。我想,這個要求也並不過分。”
阮玉麵上含笑,語氣不卑不亢。即便台下不少人曾聽信苗成建的一麵之詞寫了有失偏頗的報道,她也未曾惡言相向,已經算得上是以禮相待了。
有些男子理直氣壯地輕視女子,是因為覺得女子慣會撒潑打鬨。
記者們向來愛標榜自己的公平正義,在苗成建和阮玉一同出現的那一刻,其實很多人已經明白過來,苗成建先前的說法和所謂“證據”,恐怕是假的。
如今理直氣壯的人變成了阮玉,理虧的人似乎變成了自己,當著彼此同仁的麵,或多或少有些羞愧。
當然,也有那些嘴硬且惱羞成怒的——
“既然你說之前那些不是事實,那你同男人的照片又作何解釋?”
阮玉朝那人回視過去:“貴報刊登的幾張照片,皆是《海上風月》的劇照。”
“可你身為離婚女子,如何能夠再出演電影?”
“民國律法明明白白地寫著,男女平等,女性亦有離婚的權利。我隻是行使了這個權利,為何便不能再出演電影?”
這時,又有位記者皺著眉反駁:“你當的是影星,便該當起模範,過往也該無大礙。若是因為你那些經曆,女子都學著去離婚,社會那豈不是亂套了?”
阮玉笑了笑:“敢問這位先生,您成婚了嗎?”
“自然已經成婚。”
阮玉:“那您對您的太太如何?”
“我們夫妻琴瑟和諧,相敬如賓。”
阮玉:“您也說了,您和夫人琴瑟和諧,若是你們的婚姻真如你所說,想必您的夫人自不會選擇離婚。”
這話說完,她話音一轉:“但我要請問您,若是一個女子終日活在丈夫不斷的毆打之中,她是應該自殺,還是應該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