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的名聲用不著昧著良心維護,你以為你放棄功名本官的名聲就能好轉?簡直是天真的可笑!欲壑難填,人為逐利無所不用其極。今日我若被逼妥協,他日定會有人效仿。如此鬨劇永無寧日,科舉還有何意義!我大啟官威何在!”
眾人被她震住,隻覺她字字穿心震耳發聵。空氣似要凝固,冷冷的風從四麵八方湧入,灌進原本喧雜的氛圍中層層冷卻。
王澋渾身一個激靈,暗道不好。榮昌侯果然名不虛傳巧舌如簧,這些人若是被勸服了,此事定然不成。
“侯爺,天下大義與我們同樣息息相關。今日我們不問世事,隻問董舉人名次一事,若侯爺能令我等心服口服,我們願給董舉人賠禮道歉。”
無本的專賣,碰瓷的最高境界。進可得償所願,退則毫發無傷,當真是一本萬利的好盤算。這個王澋,來者不善。
反觀原本領頭的許軒文,臉色都有了一絲糾結,看來不過是個糊塗蛋。被人一慫恿,腦子一熱成了炮灰。
她冷冷一笑,睥睨著,“王舉人如此不服,可見對自己的文章很是有信心。聽聞你昨日曾當眾展示過自己所作的文章,可有此事?”
“回侯爺的話,確有此事。學生默抄下文章特意拿給一些名士看過,他們皆稱讚學生的文章不俗。是以學生落榜後心存質疑,恰聞董舉子之事更覺蹊蹺。自我大啟開朝以來,便提倡讀書明理,不平則問。學生滿腹疑惑,還請侯爺指點迷津。”
“好,今日本官就好好與你們說道說道。”
她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將一遝封存的考卷呈上來。早在出門之時,她便命人去內閣檔案庫裡將落榜舉子的文章提出來。
每個人的文章都在獨立的封袋中,她抽出一份,高高舉起。
“此乃許軒文的考卷,本官現在拆開。”
隨著考卷慢慢取出來,眾人屏氣凝神,生怕錯過她任何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心下冷笑,調包這樣的蠢事她怎麼可能會做。
抖開文章,命許軒文上前。
“許舉人,可看好了,是你的考卷嗎?”
許軒文隻看了一眼,便肯定點頭。
接著她又拆開王澋的考卷,也經過王澋本人的確認。再隨手拆開一份,叫道一位名叫劉秉承的舉子。
三份考卷拿在手裡,環顧眾人。
“眾人皆知滸洲去歲遭遇百年難見的大澇,朝廷已分撥數百萬兩白銀。水利防澇是此次科舉考題,意在為大啟選中有能之士。本官手中拿的這份考卷是許軒文所寫,大家聽聽他的文章有何精彩之處。”
在場的人不免又是不番目瞪口呆,榮昌侯這是要做什麼?怎麼好好的讀起文章來?不僅是舉子們,就連淮南王也不清楚她要做什麼。
王府管家小聲說了什麼,他輕輕擺手,示意靜觀其變。
晏玉樓清越的聲音響起:“……洪工曾雲:大河若治必先修渠,引水入田間……糧草乃國之根本,無糧則無兵,無兵何以戍守邊關……千裡江河得治水患根除,眺遠處稻麥飄香金波浩渺,高堤萬裡護百姓代代安居。利國利民舉世功績,大啟之福德必將延澤後世…諸位聽來,是不是覺得通篇引經據典辭藻華麗,文采斐然意猶未儘?”
“確實不錯,好文章啊!”
“寫得真好。”
許軒文滿麵紅光,不時朝身邊恭維的人作揖答謝,連聲說著不才不才。心下得意,侯爺當眾承認自己有才,看來此次大鬨定會有所收獲。
誰知晏玉樓神色漸露不屑,將手中的考卷往侍衛手中一遞,嘲弄地看著所有人,“你們必定心存疑惑,如此精彩的文章為何落榜。本官便來與你們好好捋捋,許舉人所做文章看似花團錦簇,實則空虛無味。許舉人你來告訴本官,文章中哪一些是你自己的論點,哪些是你自己的看法。朝廷選用人才,要的是真知灼見,要的是真材實料,而不是靠一些古人雲及歌功頌德的諂媚之言來投機取巧的奸滑之輩。”
許軒文臉上的得意一僵,滿麵紅光寸寸消退,隻餘惱怒與尷尬還有一些小小的心虛。嚅嚅道:“侯爺,取前人精髓齊眾家所長,一向是我等讀書人的金科玉律。試問我們自小習三書五經,學百家論語不都是汲取前人的經驗嗎?”
“許舉人說得沒錯,學是一回事,考是另一回事。朝廷先才考的是個人的能力和見解,而不是考誰會背前人的經驗。若人人如你這般,我大啟還要科舉做什麼?若人才都如你,滿朝文武豈不全是紙上談兵之人!”
“說得是,背書誰不會。”
“就是。”
許軒文臊得耷拉著頭,表情訕訕,不敢看眾人。
晏玉樓略過他,直接落在王澋的身上。王澋站得筆直,顯然對自己的文章特彆有信心。倒是沒錯,他的文章幾乎全是自己之言。
“王舉人的文章,本官念幾句給大家聽聽:……大澇過後百姓嗷嗷以待,三餐無繼流離失所。吾一路行來,常見餓骨遺於路邊蠅蟲飛繞,何其悲慘嗚呼哀哉!你這篇文章確實是個人見解占據絕大篇幅,但是本官讀下來隻有一種感覺。你是覺得我大啟要亡國了嗎?若不然怎麼粗粗看去就有十幾個嗚呼哀哉!如此唱衰我大啟國運之人,恕朝廷不能錄用!”
王澋表情陰沉,竟無力反駁。
唱衰國運,說得好聽是憂國憂民,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對朝廷不滿對陛下不滿,往大了說是大逆不道,可是要問罪的。
沒人替他說話。
晏玉樓嘴角的嘲諷更甚,抖開那位劉秉承的文章,“還有這篇,文采稱得上卓然,引用他人之言也算得上恰到好處。可是你這一手雞爪子一樣的字,你覺得本官相信文章是你自己所作嗎?字如其人,你若是真有才的,本官私下再考考你。你要是能通過,本官親自向你道歉,如何?”
劉秉承大汗淋漓,哪裡敢應。
她把手上的卷宗“啪”地一拍,“還有誰不服氣,站出來!真金不怕火煉,是金子總會發光,本官今日給你們機會證明自己。”
沒人應聲,各自心虛著。
姬桑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她力壓全場的霸氣外露,他的心突然安定下來,之前在宮中那種不安被奇異地撫平。
自己真是當局者迷,忘記她是晏玉樓。堂堂榮昌侯豈會害怕這樣的陣勢,以前他時常被她言語堵得啞口無言之時,曾不止一次心中惱怒。
如今自己這是怎麼了,居然會擔心她吃虧。
他和淮南王見過禮,不露聲色地站在一個離她較近的位置。眼角的餘光密切關注著她,低聲和淮南王交談著。
“鶴之,你來晚了。無歸已經震住全場,本王敢斷言今日之後,他的聲望會越來越高,為天下舉子所敬仰。”
“董子澄的事情,是臣與榮昌侯一同決定的。不想榮昌侯一力擔下,臣心中慚愧。”
“你慚愧什麼?無歸可是樂在其中,他呀還是有些愛出風頭。”淮南王語氣隨和,帶著長輩對小輩的親昵。“先帝果然沒有看錯人,曾與本王提起你們,說是一靜一動相得益彰。隻是風光都被無歸搶了,你倒顯得默默無聞。日後天下人提及,也隻記得無歸一人。”
“臣自知不如晏侯,晏侯口才無人能及。”
淮南王搖頭,“非也,鶴之你實在是謙虛。論才乾你高出無歸許多,不過因他是陛下親舅你處處避他鋒芒。謙遜是好事,過於謙遜就會得不償失,鶴之你可得仔細思量。”
姬桑麵無波瀾,低聲應下。眼角突然掃到一抹寒光,在周圍侍衛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衝過去一把將晏玉樓拉在身後,隨腳踢掉王澋手中的匕首。
很快侍衛湧過來,將王澋製服。
晏玉樓被人護在身後,聞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心“咚咚”跳得厲害。她望著他的背,覺得他真是男友力爆棚,好想狠狠抱緊他。
然而,此時不宜。
她很快往後一退,唯恐引來揣測之言,避開和他接觸。
縱然她避嫌及時,旁人沒有多想,卻難逃有心人的目光。他們身後的淮南王將一切看在眼底,慢慢眯起眼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