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紙條看了好幾遍, 字體極具風骨, 提筆頓點間皆是磅礴。她默默地看著, 連那幾個字的筆劃都像刻進心裡一般。
過了許久,她將紙條團起, 慢慢踱到火盆。將紙團丟進去,看著它被吞噬成灰燼, 唇角慢慢揚起輕笑起來。
禮尚往來, 才是禮數。
坐到桌前,思索許久終是也寫了一張紙條,綁在信鴿的腳上手一揚, 信鴿展翅飛高,轉眼消失在侯府的上空。
不多時,鴿子重新落到國公府書房的窗台,窗台前靜默而立的姬桑取下自己想要的東西。正欲展開, 聽到外麵有人求見。
修長的手指將卷起的紙條緊緊攏在袖子裡, 讓人進來。進來的是他的幕僚蘇問,蘇問是為今日舉子鬨王府的事情而來。
“見過國公爺。”
姬桑一擺手,示意他直言。
“今日舉子們討伐榮昌侯, 此乃天賜良機, 正是打壓榮昌侯氣焰之時, 國公爺為何要助榮昌侯一臂之力?”
蘇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榮昌侯府與信國公府勢成水火。不是東風壓西風, 便是西風壓東風, 時機如此之好, 他不明白國公爺為何白白錯過?
“榮昌侯與我的恩怨,不應牽扯大啟的安定。那些舉子們鬨事,挑釁的不是榮昌侯個人,而是大啟的國威。大局當前,我豈能因個人恩怨而置大義於不顧。”
“國公爺,那個王澋分明不是細作,榮昌侯是故意誣陷的。若是我們用此事作文章,天下舉子必不會再被他蠱惑。近些日子,榮昌侯四處籠絡人心。好在他弄巧成拙,被人誤會傳出斷袖的傳言。如果這個時候國公爺趁機出手,必會收攏不少人心。”
身為一個幕僚,蘇問確實儘責忠心。可是他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都偏了,怎麼會聽他的話?更不可能去害晏玉樓。
姬桑目光沉沉,“茲事體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身為大啟臣子,萬不會拿江山社稷作賭。此事我心中有數,你先出去吧。”
蘇問滿腹的計策還未出口,深覺此次是大好時機不能錯過。但他不過一介幕僚,怎能左右主子的想法和決定。或許國公爺自有打算,如此他隻能作罷。
他剛離開,姬桑一直握成拳的右手緩緩攤開,那卷起的字條躺在掌心。仿佛能看到她寫字時的專注與認真,鼻腔中似乎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氣。
修長的手指輕輕展開,待瞧到上麵的字,眸色頓時變得晦澀難辯。
上麵唯有一字:哦。
可見寫信的人是多麼的敷衍。
並非晏玉樓敷衍他,而是她思索再三覺得多說無益。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未來,但是身為女人她又不願違背自己對他有好感的心。
然而他身為堂堂國公,不娶妻的可能性太小。縱使他肯,宮裡的姬太後也不肯。姬太後必是深知他的脾氣,都已退讓到隻有國公府香火承繼,可以不在乎嫡庶。
無論長相品性,他都是一個不錯的男友。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更無從承諾,唯有一個哦字表示她已知道。
一夜輾轉,采翠瞧著她眼底的青影,隻覺那些舉子好生可惡。自家侯爺好不容易休沐幾日他們非要鬨事,害得侯爺都未歇息好。
儘心侍候她起身用膳,輕聲說起外麵的事情。
“聽說京裡的官媒又堵在國公府的門口,龔家的馬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守著,或許不用多久就會有其他人家效仿,奴婢想著此次國公府定是要添人的。”
龔家?
晏玉樓原本懶散的神情嚴肅起來,這個龔家可是個傳奇人家。龔家有女,女值萬金。嫡庶皆有,還有無數的乾女兒。
說是乾女兒,其實是遮羞的說法。不過是從外麵買來相骨好的女童精心養大,用來討好京中達官顯貴。
龔家的嫡女倒是要金貴一些,庶女次之。不過目前為止,真正的世家並未與他們有過聯姻,便是龔府的嫡女,嫁得最好的也不過是三品府邸。
可是世家大戶,與龔府有牽扯都不在少數,那些府上皆有出自龔家的妾室。
龔家的馬車停在國公府的門口,其用心不言而喻。意在國公府的後院,正妻自是不敢想,妾室未必不能成。
心下有些不恥,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惱怒。她堂堂榮昌侯,平日裡自不會與龔家那樣的門第打交道。隻覺龔家男人生了一副好頭腦,更是生了一顆歪門邪道的心。不想胃口是越來越大,竟然連國公府的門檻都想攀一攀。
思及姬桑,她臉色慢慢冰冷,暗道自己天真。昨日收到他的信時有那麼一瞬間她是甜蜜的,想著有一個人會給自己這樣的承諾,在漫長枯燥的官場生涯中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不會娶妻。
這個承諾何其鏗鏘有力,可是她忽略了。古人不會娶妻,卻能坐擁無數的妾室。妾室在男人們的心中,大多是玩意兒。在他們看來,隻要留著正妻位置,就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愛意。
姬太後如此大的決心,他能頂得住嗎?萬一他接納為妾的女子,一麵與人生兒育女,一麵還在自己麵前信誓旦旦,說著絕不娶妻的話,豈不是可笑。
白白浪費她的感動。
她索然無味地用完膳,百無聊賴地逗著兩隻畫眉鳥。它們忽上忽下,叫聲清脆。看似無憂無慮,卻永遠困在牢籠裡不得自由。
恰如自己,彆看人前顯貴,其實一輩子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不過求仁得仁,於她而言,不用看男人臉色仰男人鼻息生活,才是女人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幸。
所以之前自己那麼氣憤糾結是為哪般?
她自嘲一笑,長舒一口氣。
杜氏來的時候,就看到女兒還有閒心雅致逗弄畫眉鳥,心裡放了大半的心。身為母親,無時不刻都擔憂在外的孩子。
樓兒身份又如此特殊,可以說隻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就心驚膽顫,好在一次次都是有驚有險。
昨天又是那樣的大事,雖說已經解決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晏玉樓聽到下人們的聲音,轉過頭去,笑道:“娘,你怎麼過來了?”
“你太忙,娘來看看你。”
“這兩日休沐,不忙。”
她和自家老娘坐在一起,下人們早有眼色地擺好茶水點心,立在後麵靜等吩咐。能貼身侍候的,都是兩人的心腹。
杜氏臉色不算好,擔心一天心裡又擱著事情,怎麼都無法開懷。原想著替女兒分擔一些,不想倒是新增煩惱。
“樓兒,將軍府那邊送了口信,想約我們相看。你看這事…?”
將軍府那邊派人捎了話過來,說是明日他們府上的夫人要帶小姐去寺中添香油,這便是想要相看的意思。
晏玉樓扶額,她相看什麼啊。
“娘,你怎麼和他們說的,難道沒有提起我看畫像沒看中的事情?”
杜氏歎氣,“娘怎麼沒說,但凡是合適的人家我都暗示過。都是聰明人,大多沒有再提。可是這將軍府熱絡得緊,無論我如何明示暗示他們就是裝做沒聽懂。依我看,他們是信心十足,覺得隻要你能見上古小姐一麵,定能相中。”
“還真是鐵了心,那個古小姐是個主意正的。”晏玉樓頭痛起來,有主見有追求的女子不好打發。
杜氏聞言,似乎聽出什麼來,“你和那古小姐見過?”
“見過。”她籲一口氣,“既然他們執意要相看,我們也不好再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懷疑。總歸是相不中,便是見麵又如何。”
“娘也是這樣想的,咱們府上透了想結親的意思出去。這總不相看彆人家的姑娘,時日一長難免彆人生出疑惑。去見上一見也好,論長相宣京城中無人能及你。到時你隻消說想找一個比自己長得好的女子,怕是她們都會知難而退。”
杜氏一番話,引得晏玉樓再次笑起來,自家老娘也是個促狹鬼。隻不過此次出於無奈,下次不可再做哪此傷人心之事。
女兒應下此事,杜氏便派人去將軍府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