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原的動作不慢, 到底在順天府尹的位置上坐了許多年, 頗有些路子和手段。王澋和張向功身份存疑或是前朝餘孽的傳言快速傳開, 關於他們的死因也定性為被餘孽同黨滅口。
前朝餘孽四個字,足以令百姓禁言。誰也不敢多問一句, 私下都不敢過多議論,就怕被當成同黨,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同時流民的事情也瞞不住, 陸續有人抵京,在京郊乞討。民間有些流言,說什麼的都有。兩天後, 京中終於收到來自滸洲的奏報。
奏報詳細說了官銀被劫官差被殺一事,當地各縣衙門都有開倉放糧的舉措。然後終究是杯水車薪,不能解燃眉之急。
趙嶽不過四歲,哪裡能聖心獨斷。朝堂上兩派官員爭得耳紅麵赤時, 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最後看著晏玉樓。
晏玉樓用眼神安撫他,他懂事地坐直身體,努力裝出威嚴的樣子。
這樣的情景很是常見, 無外乎兩派官員之爭。姬氏一派的官員一口咬定災銀被劫是場陰謀, 懷疑是滸洲知州阮從煥勾結匪患做了一場戲私吞了災銀。此言一出, 便有人主張先拿阮從煥歸京, 再細細審查, 定要將災銀被劫一事查個水落石出。
晏氏一派的臣子定然反駁, 此事事發滸洲邊界隘雲關。隘雲關東屬滸洲地界, 西則是饒洲地界。官銀被劫之處正是隘雲關外一百裡的隘雲穀,所以災銀被劫或許與饒洲轄內治理不嚴有關。若論責任,饒洲知府程梁責無旁貸。焉不知是程梁起意陷害嫁禍阮從煥,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兩派之間相互掣肘,一直都是毫不相讓。當年晏玉樓會把自家四姐夫派到滸洲,就是想牽製隔壁的饒洲知洲程梁。
程梁正是程風揚的嫡親二叔,清河程家的嫡次子。程風揚的母親是老信國公夫人的表妹,是以程家是姬氏一派。
兩派人唇槍舌戰,毫不退讓。
姬桑漠然靜立在前,晏玉樓同樣麵色平靜。
她暗自慶幸自己及時清醒,沒有陷在不確定的男女關係之中。朝堂爭鬥,豈能有半點馬虎。今日他那一派的官員字字見血,勢要押解四姐夫歸京。如此絕情,哪有半點情分可言。
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簡直是一派胡言!
幸好她有所準備,不至於被動。心裡也有了底,沒有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便是麵對這樣的場麵亦不覺得失望。
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而言,充足的睡眠才是身體的根本。不到卯時就起,四歲的趙嶽哪裡受得住。臣子們爭執激烈時,他隻覺陣陣困意襲來好想睡覺。他是皇帝,再小也知道不能在此刻打盹。一雙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目光發直。
這是晏玉樓教他的法子,要是覺得困了,就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的模樣,她不由心疼。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知道什麼是江山社稷,什麼是黎庶疾苦。
眼見著爭論不下,兩派官員各執己見互不相讓,她提議暫時退朝。趙嶽一聽她提退朝,眼神一亮期待不已。身後的內侍見信國公未反對,便大聲高喊退朝二字。
文武百官魚貫而出,待臣子們都走得差不多,姬桑和晏玉樓才出了大殿。行至端陽門處,晏玉樓姿態從容地對姬桑做了一個相請的姿勢.
他眼眸晦澀,看不出什麼情緒,長腿一邁先一步出宮門。
檀桓跟在晏玉樓的身後,看到她的舉止,不由誇讚,“侯爺謙和禮讓,令下官佩服。下官聽到滸洲萬千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深感悲痛。下官以為當務之急,應儘快追回丟失的災銀,解滸洲之困。無奈有人力主將阮大人押解歸京,再細細審查。這一來二去,災情不得緩解,可憐那些滸洲百姓,嗷嗷待食……”
“檀大人此言甚是,無論我等朝廷官員如何主張,首先還是得以災民為重。滸洲出事,本官痛心疾首。無奈有人為一己之私,不顧大啟江山不顧天下社稷,令人心寒。”
檀桓撫著須一臉深以為然,不停點頭。
“侯爺心憂天下,令下官心生仰慕。”
晏玉樓看著姬桑遠去的背影,如常道:“檀大人為官多年,初心不改一片赤城,也讓人十分敬佩。大家一朝為官,同為陛下分憂,理應拋卻個人恩怨事事以江山為重。朝堂分歧同為社稷,想來國公爺亦是如此,隻不過是在方法上略有不同。”
胡須花白的檀大人又是一陣感動,滿臉欽佩。
出了宮門,晏實小跑著過來,扶她上馬車之際,道:“侯爺,方才國公爺身邊的人給奴才留口信,說是國公爺在逸品居等您。”
她垂眸一頓,上了馬車。
晏實以為自家侯爺定不願赴國公爺的約,也未吩咐車夫。車夫隻當主子要直接回府,不緊不慢地越過逸品居。
“停一下。”
她一出聲,馬車立停。晏實扶她下馬車,她回頭看著逸品居三字,徑直走進去。晏實緊跟其上,唯恐有人衝撞自家主子。
逸品居是茶樓,主要賣些茶水點心。大堂正中設有台子,一般都是說書人的地盤,有時也會請一些戲曲大家唱上幾段。
此時尚早,大堂空無一人。小二忙著擦拭桌椅,準備等會迎客。掌櫃的瞧見她進來,恭恭敬敬地上前低語說國公爺在二樓。
“帶路吧。”
掌櫃領命,卑躬著身體將她引到二樓最裡的雅間,小聲說著國公爺就在裡麵。然後恭敬地退下去,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眉眼疏淡,輕咳一聲,門便從裡麵打開。
阿樸開門出來請她進去,自己則與晏實一起閉門守在外麵。他們還是各自看不順眼對方,相看一下立馬彆開,眼神警剔著以妨有人打擾自己的主子。
雅間內,布置得倒是精巧,看得出茶樓的主人品味不俗。
晏玉樓大大方方地坐下,睨向一言不發盯著自己的男人,“國公爺特意相請,不知有什麼事情不能當著人前說?”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倒著茶水。十指纖細如玉,動作飄逸不顯女色,灑脫之中帶著世家公子應有的氣派,一番動作下來行雲流水般令人賞心悅目。
姬桑原是站在窗邊,這時已走過來,坐在她的對麵。
“災銀被劫一事,不是我做的。”
“我有說過是你做的嗎?”她反問,定定看著他。誠然她曾有過懷疑,懷疑災銀的事情是他做的。因為滸洲知州是她的四姐夫,他想要對付自己故意陷害也說得過去。
但是內心深處,她不相信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百姓死活的冷血之人。更不相信他是一個為一己之私動搖國本的卑鄙小人。
“國公爺為何要與我說這個?你我立場不同,官場如同戰場。你做過什麼不需要同我說,我的事情也不會對你直言。能否屹立不倒保家族長盛不衰,端看你我各自的本事。”
她端起茶杯,含笑敬他。
姬桑眼神一黯,她果然不信任他。關於這件事情,確實有他的故意為之。可是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想不到他們會有夫妻之實。
“無歸,災銀被劫一事極為複雜,其中有幾路人馬插手。”
“包括你嗎?”
空氣瞬間凝固,兩人彼此凝視。一個眼神譏誚,一個眼神幽深。仿佛是兩股水火不容的力量不可交彙,最終隻能陌路。
她眼裡的譏誚更濃,手中的茶杯送到嘴邊,小抿一口,頓覺苦澀無味。茶是好茶,無奈此時的她已無心品鑒。他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就證明自己猜對了。這其中有他的手筆,就是不知道他在此案中充當的是什麼角色。
過了許久,他才吐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