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榮行將烏龜往鬆緊帶上彆的時候,感覺那是權衡利弊之後最好的選擇,即使張一葉笑死了那也是明智的,所以他沒什麼窘迫感。
張一葉笑他的做法驚掉下巴,他就笑張一葉笑點低。
張一葉不承認,非拉著關捷站隊。
關捷愧疚地看了眼路榮行被上衣蓋住的褲頭,想笑又不敢,最後憋出了內傷也沒忍住地越笑越歡:“一點都不好笑噗——”
路榮行用重新裝上了烏龜的文具盒戳了下他的肚子,問道:“你有沒有良心?還是不是人?”
關捷怕癢地吸了口氣,肚皮柔軟地陷進去,瞬間又爆發地鼓了回來,他是真的覺得對不起路榮行,但也真的克製不住自己洶湧澎湃的笑聲。
他舉著食指笑到斷氣地說:“有的有的,是的是的……我、我現在有兩顆良心,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路榮行也沒生氣,他從小就不怎麼生氣,起初是怕汪楊跟他講道理,後來是對很多事真的無所謂了。
文具盒是他自己接的,課堂上的插曲不能完全怪關捷,他就是覺得無厘頭。
他一個聽不懂課都還在努力聽的規矩人,為什麼要經曆這些?
礙於家的方向不同,張一葉隻能快樂到橋頭,他跟路榮行約了晚上一起看鬼片,回家跟他爺爺報備去了。
關捷和路榮行拐上右邊,立刻打開文具盒,將烏龜拿了出來。
一節課沒沾水的烏龜明顯沒了剛釣起來的那種濕潤感,關捷將殼托在手裡說:“它不會渴死了吧,怎麼這麼久都沒有動靜?”
路榮行登時就覺得這個烏龜有點叛逆,該安靜的時候造反,可以撒歡了又裝死。
“不會吧,”動物世界裡說烏龜能活到幾百歲,路榮行覺得它應該不至於這麼脆弱,“前麵修摩托的店門口有個水龍頭,你去接點水看看。”
關捷拿著文具盒就小跑著接水去了。
路榮行知道他會等自己,不著急地跟過去,正好撞見有人喊他。
“小捷,來,幫我把這個100的拿去小超市破成零錢。”
關捷嘩啦啦地接了一盒子自來水,滿心期待地將烏龜泡進去,等了不久就見一串沒空間升高的氣泡相繼冒了出來。
能吐泡泡就還是活的,關捷剛準備告訴路榮行,就被人叫了名字,他轉頭找了找,很快在修理店隔壁的人家屋裡的牌桌上看見了吳亦旻的爸爸。
在每個人成長的地方,似乎都能從矮子裡麵挑將軍,找出一個讓人哀其不爭、怒其不幸的懶人無賴,吳亦旻的爸爸就是這種人。
他可以夏天一星期不洗澡,任地裡的雜草蓋過秧苗,敢將孩子的學費拿上牌桌,轉頭再去偷他娘養老金……
這個人可以辜負和欺騙任何人,唯獨從不虧待自己,打牌是他熱愛的事,所以他每天都在牌桌,或者約人奔赴牌桌的路上。
院子裡的大媽們老是議論他,一邊說他不是個東西,一邊可憐他的老婆孩子。
那些瑣碎而冗長的嘮嗑關捷是聽不進去的,他沒那個耐心,他不喜歡這個人,純粹是因為他身上的氣味過於熏人,汗臭煙味濃重地攪合在一起,湊得近了讓人隻想掩鼻或屏住呼吸。
而且因為不知情,關捷就很替吳亦旻鳴不平,他覺得自己這同學超可憐,這啊那的什麼都沒得吃。
但那似乎也不是因為貧窮,因為好幾次關捷在街上遇見吳亦旻這個爸爸,都看見他抱著小孩才會吃的零食在大吃特吃。
關捷就覺得我的媽,在他家裡,李愛黎有時想吃個5毛錢的油餅都會猶豫半天,但家裡會買的吃食全是給他和他姐的,都比油餅貴得多。
所以吳亦旻的爸爸到底是老子還是兒子,他有時候也會搞迷糊。
關捷本來不愛搭理他,但他昨天剛跟吳亦旻鬨過彆扭,就拙劣而且過於簡單地將同學的不講義氣歸咎在了他的爸爸身上。
很多年後他才能懂,這世間的每個人活著的人,都有他的生存哲學,弱勢群體並不隻是可憐,也可以非常狡猾,而精英階層看似無堅不摧,有時卻會一擊即碎。
可這個時候的關捷卻隻是說:“我給你換零錢了,你給好處費嗎?”
鎮上讓小孩跑腿一般都會意思一下,給個五毛一塊的,吳亦旻的爸爸居然很大方,笑著罵道:“你還挺會做生意的,給你一塊錢買東西吃行了吧,快點。”
關捷就是鬨著玩,沒想到對方竟然真肯給,聞言直接懵在了原地,轉頭去看他沒轍的時候就會指望的路榮行:“我給不給他換?”
李愛黎要是知道他在外麵問彆人要錢,回家肯定收拾他,但一塊錢能買一包好勁道和三個泡泡糖,對他來說也是實在的天降誘.惑,關捷未必真的敢要,但是掙紮一下是他的本能。
“不給,”路榮行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下,示意關捷彆糾纏。
關捷看這老哥這麼堅決,沒做抵抗就走了,嘴上也沒問為什麼。
而路榮行的邏輯很簡單,他不缺這一塊錢,而關捷問的是他的意見。
十來分鐘後兩人回到大院,看見馬路對麵停了輛賣西瓜的車拖拉機。
早上李愛黎給了十塊錢,讓關捷晚上遇到就買幾個西瓜,等他姐回來吃點新鮮的。
關捷將文具盒交給路榮行,爬上車了假裝在行地左敲右敲,其實自己根本不會聽聲辨瓜。
老板一看就知道他在裝模作樣,笑著問他:“小娃子,你要買幾個瓜?”
關捷根本沒個譜,看錢說話:“買不超過10塊錢的。”
老板應了下聲:“你挑吧,挑好了叫我給你稱。”
關捷會挑個屁,裝完就搬出了早上李愛黎教的說辭:“你幫我挑吧,要甜的,不要沙瓤的。”
老板爽快地答應了,然後看他人小,又長著一副好騙的樣子,就搬來一個大到沒人買的西瓜問他:“你看這個怎麼樣?保證又脆又甜,不好吃不要錢。”
路榮行剛覺得這場麵似曾相識,關捷冷漠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然後我們一家人都不用吃飯了,一天三頓就吃西瓜,還得吃兩三天才乾得掉它,你當我是傻子嗎?”
路榮行在車下麵聽得差點笑死。
有一年差不多也是在這個季節,兩個瓜販子到鎮上來,用上述銷售話語加上一頓“彆人我都不賣給他,我是看你長得可愛才賣給你”的誇獎,忽悠關捷買了三個讓人退避三舍的西瓜王。
然後接連三天,李愛黎都在請整個大院的人吃西瓜。
如今關捷已經長大了,所以他這次一個瓜皮都沒有買,進院子的時候還在說這些大人太壞了。
路榮行在心裡笑他,說彆人做很多人的生意,卻隻忽悠到了你,你好歹也反省一下吧,可嘴上一律附議。
關捷被他順毛捋,走到籃球架下麵時候就消氣了,他抱著文具盒模擬了一個帶球轉身起跳,頭頂離籃球框不知道多遠,烏龜卻從文具盒裡飛了出去。
關捷追著去撿,還沒摸到龜殼,先瞥見自家家門口停了輛陌生的摩托車,緊接著他就聽見了關敏的央求。
“……你們走吧,算我求求你們了!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還想讓我說什麼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