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榮行也沒勸他,隻是單手摟著他的肩膀,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銀耳湯。
他雖然很會寫作文,但勸人不行,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讓張一葉彆哭,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這些都太蒼白了,而且缺乏論據,路榮行隱約感覺什麼事情都該有一個過程,人總會走到不會再為某件事痛哭的那一天,但那天絕對不是一開始。
張一葉就在旁邊哭,他之前是無所謂不是裝的,現在之所以苦澀,大概是一步踏入新的人生階段,一時還沒能適應過來。
其實他媽新找的那個男人對自己挺和善的,但是張一葉看見他們倆站在一起,還是有種很礙眼的感覺,也許多看幾眼也就習慣了,但等他看多了再說吧。
這一天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難受、悶堵,過了會兒他收拾掉眼淚,又變得不正經起來,笑裡帶哭地拎起啤酒瓶就要吹:“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你爸爸說實話也挺忙的,但他和你媽感情照樣好,不像我爸一忙,他倆就掰了。來,咱倆乾一個,敬你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路榮行手頭隻有銀耳湯,端起來跟他碰了一下,等張一葉灌到鼻孔朝天,喝完了撒氣似的將瓶底懟在了桌上,這才慢慢地開了口:“你以後也會有的,跟我一樣,雖然沒有和血緣上的父母住在一起,但也挺好的。”
平時張一葉起碼能喝4瓶,今天他隻喝了一瓶就感覺自己好像昏頭了,因為他有點聽不懂路榮行的意思,他迷茫而顛倒地說:“不是,什麼不是和血緣上的父母住在一起,你、你現在不就是跟你爸媽住在一起的嗎?”
說著他腦子裡冒出了一種可能,那就是路榮行是汪楊夫婦撿來的娃,但這猜測跟被寵上天的路榮行有點不匹配,張一葉被驚得悲傷彆說逆流成河,連小溪都流不出來地混亂道:“路榮行我跟你講,我今天脆弱得就像脆脆鯊,一點驚嚇都受不得,你莫嚇我。”
“那不嚇你,”路榮行很好說話,“我叫關捷來給你講笑話,怎麼樣?”
“他能講個錘子,”張一葉注意力被轉開,情緒在慢慢好轉,這會兒已經能嫌棄彆人了,“他不把自己笑死就是好的了,你彆轉移話題,你……啥意思解釋一下,不然我今天晚上睡不著了。”
路榮行沒有瞞他的意思,交代的挺坦蕩,因為已經釋懷了:“我是我媽親生的,但我爸不是我血緣上的上一代,你現在起點跟我一樣了,好好努力,美滿的家庭在等你。”
這比撿來的雖然要好一點,但也是個堪稱石破天驚的消息,張一葉愣了半晌,方才的羨慕蕩然無存,隻剩下感激以及一環又一環的疑問。
他謝謝路榮行願意告訴他這些,這打消了他內心有關於不公平的落差,甚至微妙地對兄弟產生了一些同情,因為他經曆這些的時候比自己要小,而常識普遍認為人類越小越無助。
但另一方麵,張一葉難以控製地產生了八卦心理,他想問路榮行的親爸是誰、他們家為什麼以及是怎麼重組的、知道事實的瞬間他又是什麼感覺……好在理智在線,獵奇隻在他的腦內翻滾,沒有化成語言問出來。
倒是路榮行自己不避諱,反過來麵麵俱到地叮囑張一葉:“我爸媽不知道我知道,你在我家彆亂說話。”
張一葉越發稀奇:“那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奶跟你說的?”
他奶奶是全世界最心軟的老太太,這種可能傷他的話隻會往棺材裡帶,路榮行懶得跟他說,因為解釋起來就是一長串。
這是路榮行在他姥爺那邊發現的,他每年暑假都會過去,老爺子也在體製內,台裡的同事、小輩都住在周圍。
路榮行9歲那年,直接在小區裡碰到了那位,不得不說基因在遺傳上的霸道性,兩人長得太像了,像到那位糾纏了他好一陣子,跑到他姥爺家裡問他的出生年月,被老頭用拐杖打了出去。
雖然姥爺直接蓋章這人腦子有病,但相似的長相擺在麵前,由不得路榮行不信,他用了好幾個春秋來拚湊事實和消化胡思亂想,並且還成功地瞞過了朝夕相處的父母。
小學張一葉就說他顯老,隻有天知道他是生來就如此,還是因為提前學會了沉默。
反正除開那兩年有些失眠,路榮行覺得自己還是響應提名,過得挺榮幸的,他不容置喙地把話茬掐斷了:“忘了,彆問了。”
張一葉簡直想打他,在心裡呐喊:這麼深刻的事怎麼可能會忘!你他媽又不是關捷?
然而這點想念,對於大院裡正在跟他爸媽一起看《梅花烙》的關捷來說,十分不值一嚏。
這個周六,關捷如願地去堤上湖邊野了一圈。
路榮行不知道抽什麼勤快筋,竟然主動問他去不去郊遊搞燒烤,這種邀請以稀為貴,關捷連個生的雞大腿都沒有就先答應了。
路榮行有一套小的燒烤架,關捷從家裡的壇子裡挖了一袋子炭,兩人加上張一葉,先在菜園裡霍霍了一通,黃瓜、韭菜、茄子、白菜,隻要看得見地都弄了一點。
3人接著又去集市的冷櫃店裡買肉,老板隻肯論袋賣,他們買不了那麼多,隻好轉戰燒烤攤,用成品的價格買彆人的生肉。
買完了關捷在路上恍然大悟:“”為什麼我們直接不買熟的?待會兒稍微加一下熱了就能吃了。”
張一葉跟著一句“我草”:“是誒,我們三是傻子吧?”
路榮行清醒地道出了真相:“就你是傻子,買熟的肯定火還沒升起來,肉就沒了。”
關捷背靠背地坐在後麵,沒什麼反駁的勇氣。
三人騎了半個多小時的車,停在了廣闊的大河邊,作為月來河的母親,退潮後的大河岸沿很寬,越靠近水邊河沙就越細,不過為了防止流沙,他們選了個離河邊很遠的地方,手忙腳亂地開始了生火作業。
有燒烤經驗的人都知道,在炭全部變紅之前,架子上烤什麼就會胡什麼,可惜他們3個都隻有吃現成的經驗,火剛升起來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菜,然後將雞翅膀烤成了火炬,韭菜折騰得像幾百年沒洗的拖把,唯獨幾個裡麵還是冷的饅頭片勉強可以下咽。
路榮行剛開始不肯吃,但成品一批糊過一批,他大概是絕望了,蹲在垃圾袋那兒用小刀削烤糊的熱狗。
這場烤得不怎麼樣的盛宴原本是為了給張一葉散心,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蹲在旁邊非議他:“弟弟,你說你路哥這麼講究,以後是不是隻能娶個女機器人一起過日子?哇,那畫麵……”
關捷吃的兩邊嘴角上都掛著黑渣,聞言本來想說“呸”,張嘴卻成了:“哈哈哈哈反正不會娶你,你不要說他。”
張一葉就要說:“你管我說不說,你又不是他老婆。”
關捷剛要說我不是我也要說,趕上路榮行削完了糊掉的地方,抬頭回了張一葉一句:“神經病。”
儘管糊得亂七八糟,在數量的積累下3人也吃飽了,關捷弄來了一點水,在沙地上創作了3個醜到爆炸的泥人,燒烤架子因為太複雜,超出了他的收工極限。
路榮行不知道張一葉感覺好點了沒有,但後者的放鬆並不是假的。
周末總是短暫的,轉眼關捷又回了學校,在以一周為循環的日子裡,夏日的餘溫慢慢消儘,天氣變得涼爽起來,樹葉發黃並開始飄落,給初一的勞動力們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
107的小便鬥之前都是馮曉鬆在洗,後來他大概是洗累了,接班的人就變成了關捷,因為他的床鋪離廁所比較近,臭味最先擴散到他這裡。不過連洗了幾周之後,關捷心裡也不太平衡,將刷子往水池底下一塞,他也不洗了。
比成績他是比不過,但比邋遢關捷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輸。
然而人外有人,沒幾天他就見識到了一個真正的邋遢之王。
那是10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四,套上了校服外套的關捷正在樹林裡打掃衛生,然後一個渾身是屎的人伴著同學們的驚叫出現在附近,並且不知道怎麼回事,放著一個大組的其他人不追,隻對他窮追不舍。
關捷嚇得褲子都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