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有了, 現在關捷希望自己是一隻鴕鳥。
沒有人的加油稿是這樣的,沒有人。
此刻他趴在坑裡,聽著瘋狂灌進耳朵裡的笑聲,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這兩天得罪了路榮行而自己不知道, 導致對方現在假公濟私地故意在整他。
他本來衝得氣勢如虹, 沒料廣播突然響了起來, 關捷不知道彆人聽路榮行念稿是什麼感覺,反正輪到自己之後,他在路榮行的調調裡越聽越想笑。
彆的播音員說“他跑起來了”,音量各種富於變化, 尾音總是比起始高亢, 反觀路榮行都沒什麼起伏,儼然這個油加的不夠真心實意。
不過這也沒什麼, 關捷知道他的性格,寬容地理解了他, 並且繼續往後聽。
什麼金紅到遊龍,關捷就有點聽不懂了,他心想包甜還挺費心的,給他寫得加油稿跟外麵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衝衝衝”都不一樣。
然後這一分神,他就沒有算好落腳點,路榮行看不到細節他搞假新聞,其實關捷根本沒有踩到踏板, 他越線了, 一腳下去半寸沙, 愣是在跳遠項目裡體驗到了溜冰的絲滑。
當時關捷心裡“咯噔”一響,沒響完整個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前傾著撲進了沙坑。
坑裡的沙子在運動會之前剛剛篩過,裡麵的大顆粒砂石都被老師濾出來倒了,關捷實在地摔進去,除了嗆得渾身是灰,身上倒是沒受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他的臉麵被挫傷了。
旁邊有人在笑,肖健和胡新意都在其中,關捷有點臉紅,但勉強還能找到理由安慰自己,就是那倆昨天也出過糗,他們三個扯平了。
然而他剛安慰完自己準備爬起來,扯不平的致命一擊就來了。
因果循環都是宿命,前麵他跳著腳地讓路榮行給他念稿,現在全校在聽廣播的人都知道5班的關捷飛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關捷瞬間漲成了大紅臉,心裡百感交集,大腦裡想的是他再也不會讓路榮行給他加油了,小腦裡裝的是路榮行是不是個傻子,這種和成功無關的結果,報它乾什麼?
騰飛完就可以了,真的!
裁判老師笑點高,心地也仁慈,原本忍著沒笑,這一播下來防線徹底崩了,將一聲哨子吹成了三段顫音,樂淘淘地出來主持局麵:“這位同學,剛剛沒有踩到板,不算啊,你還有一次機會。”
三步跳遠的規則就是這樣,在不長的助跑區內,不跑起來就跳不遠,但有些人跑起來之後害怕,要麼踩不到踏板,要麼會突然在踏板前麵來個急刹車,就跟跳山羊似的,遇到障礙就不由自主地想停下來。
但三步跳必須要上踏板,一是規則要求,二是踏板上藏有玄機。因為沙子愛打滑,所以踏板上有刨得很糙的刨花,預防學生摔跤,此外踏板和地麵之間還有1-2厘米的墊高,木板的伸縮量能幫助學生跳得更遠。
這是一中的老師們在應對曆年總分為30的中考體育中絞儘腦汁為學生們想出來的招,希望每個人能多一分是一分。
初一的關捷還體會不到這份細微到不可查覺的良苦用心,他隻覺得這一次機會要是沒有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瞬間從現場消失了。
無奈裁判老師已經發了話,他不得不麵紅耳赤地爬起來回到了助跑線後麵,繞回去的路上擦過肖健和胡新意的身邊,被這兩人笑得很不舒適,不斷拿小眼飛刀紮這兩人,並且還低聲嗬斥道:“笑個錘子笑,不許笑了!”
肖健和胡新意就你來我往地一人互捶一拳,嘴裡說著讓對方彆笑,臉上的花卻開越大。
關捷在沒沾到灰的屁股上蹭乾淨手,接著抬起來搓了搓發燙的臉,這次開跑之前心有餘悸地朝主席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沙坑旁邊圍滿被“狗吃屎”吸引過來的人,以他的個頭根本看不見台子,關捷警惕地等了兩秒,聽見廣播開始報一個投標槍的同學,這才放了心,拉開架勢火速又跳了一個。
跳完了他也沒心情坐等名次,掀開了樂嗬完準備過來送溫暖的背後捅刀流朋友,殺到主席台去找路榮行算賬了。
可惜到了地方路榮行不在,關捷靦腆地問了下台上的另一個姐姐,得知他去丟沙包那兒比賽去了。
關捷又輾轉到賽區,看見路榮行排在等待比賽的隊伍裡,前麵有個學生正拿著沙包往地上的圓圈裡丟。
這個項目和街頭那種套環的遊戲差不多,就是道具反了過來,套環是拿圓圈套杯子、花盆、布偶等獎品,而這個是將沙包往不同距離的圓圈裡丟,一共10個沙包、3層圓圈,由近及遠中一個各得1、2、3分,等沙包丟完了算總分。
關捷在這種瞄準的遊戲上有點運氣,前年春節之前,有個小販到街上擺攤,1塊錢6個圈,關捷一把中了4個,家裡的茶壺、果盤和關敏床上的熊寶寶都是他的輝煌戰績。
沙包不像鐵圈會滾動,難度係數比套環要低,關捷看到這場麵就後悔,早知道丟沙包是這麼個活動,他還去跳個屁遠的遠。
然而時間不可回頭,關捷後悔也沒用,隻好一邊羨慕一邊在場子外麵喊人。
路榮行聽到自己的名字,轉了下視線在人群裡找到了關捷,但是沒有跟他對視,假裝什麼都沒什麼聽見地轉回去看比賽了。
他也不是不敢麵對關捷,這人特彆好哄,給他道個歉,再請他吃包乾脆麵,他嘀嘀咕咕地就原諒你了。再經濟一點,半天不跟他碰麵,他找到樂子笑幾聲,原來的怨氣就被擠掉了。
眼下既不能好好說話,也不方便去小賣部,路榮行想的是比完賽了再說。
關捷喊了半天,看路榮行的頭都不帶動,以為他是真的沒聽見,隻好擠在場外等他收工。
約莫十分鐘後路榮行上了場,他是真的不擅長體育運動,10個沙包加起來中了2分,關捷因為舊仇難忘,混在圍觀的人裡麵噓他,噓完了又去圍追堵截,攔在路榮行的前麵,拿食指像教育家裡不聽話的兒子一樣晃來晃去地指他。
“你先播的啥玩意兒啊?為什麼要在廣播裡麵說我……”說到這裡關捷有點怕被彆人聽見似的,語氣弱了下來,“摔了個狗吃屎。”
路榮行飛快地翹了下嘴角,又忍住壓了回去,一臉真誠的樣子:“對不起,不是故意的,我原本準備說你跳過了2米4。”
2米4是體育課訓練上,老師在三步跳遠這項上對男生的基本要求,女生是2米2,隻要過了這個線,中考這個10分就到手了。
“但是跳遠進行的太快了,”路榮行一方麵說的是實話,一方麵忍著笑道,“我還沒說完,你就跳完了,我當時有點,有點措手不及。”
關捷:“……措手不及可以理解,但你不應該說我狗吃屎啊,你打住多好!”
路榮行不知道該怎麼語文學渣解釋,他必須有個結束語,而且根據廣播室的老師勒令地必須尊重事實的原則,再說他當時豬油蒙心,腦子裡死活就隻有那一句,並且這會兒想起來還想笑。
他用過人的意誌力忍著笑意,試圖用零食蒙蔽關捷的雙眼:“是不應該,下次我一定注意,我沒什麼台前的經驗,應急反應也不行,說錯話了你彆生氣,我請你吃東西。”
關捷要是閉上眼睛,還能感覺他比較誠懇,但睜著眼睛看他滿臉都是想笑的微表情,氣不打一處來,推推搡搡地說:“彆人都沒笑了你還在笑,你還對不起我?少放屁了!你完了我跟你講。”
路榮行沒抵抗,被他推得一個勁兒地往後退,見他看穿了自己的內心,於是不再掩飾,直接笑開了。
關捷的“你完了”就跟他自己保證再也不吃東西了一樣,是一句毫無威懾力的狠話。
這時距離路榮行進入變聲期已經過去了3個月,嗓音不複最開始那種有點彆扭的沙啞,聲調降了一些,變成了中性的清朗,並且胸聲開始出現,尤其是在笑的時候隱約有了點微振耳膜的感覺,也就是以後人們愛說的磁性。
關捷這時還注意不到這些,他還在不依不饒地瞎推,導致路榮行不小心用背撞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女生。
那女生一開始很不高興地嚷了一句“誰啊,沒長眼睛啊?”,等到路榮行轉過身去向她道歉,她的表情漸漸就客氣了起來,得饒人處且饒人地微微低下了頭,對路榮行說沒關係。
這種毫無輔助劇情的態度轉折,關捷小學的時候在麵對鄭成玉時的王子愷臉上見過,就是一種對於長相的寬容。
這是人之常情,關捷自己也沒少乾,他能跟鄭成玉挨著坐一學期,這種視覺印象功不可沒。
但是作為一個男生,要關捷給周圍的同性打分,那100分肯定是他自己的,帥不過他的通通沒有打分的必要,所以路榮行的相貌優勢在他這兒不明顯。
有點意識的時刻一個是去年六一表演那天,最近的這次應該就是眼下了。
旁邊路榮行還在和女生交涉,關捷則眯著眼睛在他的五官上來回打量,看來看去也就是十年如一日的順眼,反正沒看出一點能讓自己無條件原諒他的美貌,因為他還記得“狗吃屎”。
這時他還沒開竅,不懂得心裡含了情,眼裡才會出西施。
路榮行解決完撞人事件,回頭看他老大難地盯著自己,那個離奇的腦袋瓜子裡又不知道在琢磨什麼,連忙推了下他的頭,助他清醒地說:“你是在練三花聚頂嗎,這什麼表情?”
三花聚頂是東邪西毒裡麵周伯通的大招,練功的時候需要靈魂出竅。
關捷pi了他一聲,怕再撞到人就沒有動手,隻能踢著地上草屑長籲短歎,感慨道:“你把我害慘了,我今天晚上肯定要在寢室裡的傻逼裡麵奪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