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6月21號傍晚,他終於能歇口氣,不用再上那麼晚下課的晚自習,坐上了學校租的大巴,踏上了去市裡中考的路。
他去學校集合之前,關捷將他從家門口送到了院子外麵,給了他一片口香糖。
當時路榮行正在路邊檢查他的準考證和2B鉛筆,騰不出手,關捷嚼著嘴裡的,順手給他剝了片新的,伺候大爺一樣送到了他嘴裡。
路榮行嚼著同款的綠箭,檢查好裝備拉上封口,又捏起手指在關捷的拳頭上碰了一下。
關捷一副鼓勁的樣子:“必須超常發揮,哈?”
路榮行不爭氣地地說:“超不了常怎麼辦?”
關捷對成績很寬容,又往他的拳麵上懟了一下:“正常發揮也行,葉子哥也要好好考,加油。”
路榮行說了聲“好”,背著一堆重點摘抄和試卷走了。
汪楊請了假,提前到市裡訂賓館去了,路榮行晚上就在外麵睡,他沒有集體生活的經驗,對安靜程度比較苛刻,賓館對他來說也吵,但肯定比集體宿舍要好,吃飯倒是跟著同學們一起。
林冬三餐都在說緊張,路榮行還好,他就是思維有點活躍,晚上前半段睡不著。
主科目和理綜考試都還算順利,起碼最差的數學,路榮行就剩最後那道論證題沒做完,對錯他就管不了了。
考到史地生那場,才開卷,坐在他後麵的女生就突然一頭栽到了地上,因為太緊張有點缺氧。監考老師不許任何人動和側頭,喊人進來將她攙了出去,過了半個小時她才回來。
考到第三天中午,路榮行的初中徹底宣告結束了。
汪楊跟他在學校外麵打過招呼,自己回去了,路榮行坐著來時的大巴回到學校,在教學樓旁邊碰到了回來收拾書本和行李的池筱曼。
她的狀態看起來還行,跟離開學校之前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還主動跟他打了招呼,問他考得怎麼樣。
路榮行說不知道,反過來問她。
池筱曼遲疑了一下,笑了笑:“感覺沒發揮好,不過幾分都走,不複讀了。”
路榮行覺得成績沒下來之前不好評判,和稀泥道:“感覺做不了數的,祝你有個好成績。”
池筱曼說謝謝,路榮行客套完準備回教室去,池筱曼卻迅速從猶豫過度到果斷,“誒”了一聲叫住了他。
路榮行看了她一眼,有點不解:“怎麼了嗎?”
池筱曼的臉色微妙起來,暗自吸了口氣,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沒事,就想謝謝你,謝謝你那次給我提建議,還幫我發廣播。”
“你不知道吧,最後那個初一的小姑娘,”她眼睛發熱地笑了笑,說,“她沒事,那個誰還沒來得及乾什麼,就被我們舉報走了,是不是很好笑?”
其實一點都不好笑。
路榮行愣了一下,突然間感覺人真複雜,可以對自己的不幸忍氣吞聲,又對彆人的幸運喜極而泣,他腦中片刻裡閃過了很多的人和事。
他媽媽、靳滕、校長、羅雨晴、關捷、吳亦旻、孫茵茵和警察,實話實說這些人對於事情的發展缺一不可。
至於他自己,路榮行覺得自己當不起這聲謝,他隻是一味地猶豫和像其他人靠攏,直到最後也沒有再有行動。
他搖了下頭,有點愧疚地說:“不要謝我,也沒幫到你什麼。而且我之前應該再勸一下你去報警的,你應該謝謝警察……”
頓了片刻,路榮行又補了一句:“和你自己,加油。”
池筱曼的眼淚一下就淌過了臉頰,她覺得自己永遠都配不上這個男生,但眼下她心裡沒有自卑,她甚至還有點開心。
對,她是該謝謝自己,以便忽悠出一點信心來,相信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
……
關捷對路榮行比他姐還上心,一下課就過來了,想問問這人考得怎麼樣。
他既希望路榮行考得好,又怕這人考得太好,自己沒法跟他同校了。不過不同就不同吧,反正都在一個市裡。
誰知道還沒走到教室去,關捷就先在路上看見了他,路榮行對麵的女生關捷有印象,就是那個在樹林裡哭過的。
兩人麵對麵站著,像是在聊什麼比較嚴肅的事,比如成績和誌願,關捷感覺他們一時半會好像聊不完的樣子,掉頭回教室去了。
然後他走了沒兩分鐘,路榮行就和池筱曼分開了,他回教室,對方去寢室。
走了好幾步,他又聽見池筱曼在背後說,真的謝謝他。
路榮行一直覺得自己有點冷漠,可對於池筱曼來說,她發自肺腑地感激這個人,在她崩潰求助的時候伸出過援手,她當時大概就像諺語裡那隻,再來最後一根稻草,就會被壓到的駱駝。
初中用過的桌椅路榮行沒要了,他就清空了桌子,用自行車將書本拖回了家。
第二天報亭裡的報紙上就印刷上了中考各科的權威答案,汪楊買了一份,拿回來讓路榮行估分。
路榮行突然清閒下來,也著實有點無聊,拿著筆在桌上饒有興致地回憶,估完一合把自己驚呆了,因為估來的總分還夠不上二類高中去年的分數線。
汪楊看他表情不對,問了下,自己失望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安慰他道:“三類也無所謂,中考不重要,隻要高考發揮好就行了。”
路榮行不可置否,對於低於預期的結果有點耿耿於懷。
不過這種鬱卒隻持續到了下午,因為張一葉日天操地地罵過來,憤怒地說:“日啊,成績為什麼不明天就出?害老子天天做夢,還是連續劇那種。”
“昨天晚上我才夢見我的語數外分數,語文38、數學82、英語66,剛剛睡午覺起來,他媽文綜理綜成績也出來了。”
路榮行有一點好奇:“多少分?”
張一葉不想說,少得可憐、齊整得可怕,和英語一個數,加起來就是一個666,他翻了個白眼把話題轉開了:“下個月你要過生了吧,你今年還出去不?出去就趁早過了,免得到時候找不到你的人。”
路榮行點了下頭:“應該會出去。”
不然這麼長的假期待在家裡也挺浪費的。
張一葉隨便點了個日子:“那就後天吧,關捷放假了,咱哥三去吃個飯。”
路榮行沒意見。
隔天關捷下午考完試,一回來就聽路榮行說明天要過“生日”,愣了一下答應了,雖然他還沒有準備禮物。
他們一起長大,相互間卻沒有送生日禮物的習慣,主要是關捷沒有,他不送,路榮行也不會送,因為一送他就得回禮,是件挺費腦筋和傷關捷存款的事。
不過今年關捷給他張羅了禮物,主要是祝賀他畢業,生日倒是順便,但問題是禮物不知道到沒到。
晚飯後關捷一個人騎車出了門,路榮行問他去哪兒,他說他去買東西吃,其實他是去了靳滕家。
他之前托靳老師給路榮行挑一本書,靳滕問他要什麼樣的,關捷也說不清,隻是畫大餅地說:“就是那種,看了能讓人高興一點的書吧。”
自從那天報了廣播之後,之後好長一陣子路榮行都不太開心,不用他說,關捷有眼睛,他看得出來。
靳滕還是沒搞清楚他的意圖,又問了半天才知道是要哄路榮行開心的,表示了解了,說是會幫他去找。
關捷騎到靳滕家,趕巧書昨天剛郵過來,他拍完靳滕的馬屁,拿著書去了文具店,準備買張紙意思性地包一下。
一陣子沒來,文具店又開拓了盆栽的市場,關捷原本來買紙,一來注意力就飄了,看上了門口的一盆花。
花隻有一朵,被一根細長的綠杆從葉子裡頂出來,黃紅綠交加,花型看起來像一隻鶴,很獨特,有種挺高潔的味道。
路榮行喜不喜歡他不知道,但是關捷一眼就相中了,他覺得這個好看,長得簡直跟路榮行一模一樣。
於是他花光了兜裡所有的錢,又給老板說了一籮筐好話,才得以搬走這盆鶴望蘭。
張一葉送的東西都挺貴的,關捷不想跟他撞車,所以第二天一起來,就把盆栽和書搬進了路榮行家。
路榮行主要是被他的禮物數量給砸暈了,有點驚喜但更驚奇:“你發財了嗎,怎麼買了這麼多?”
關捷這回真的是傾家蕩產了,後悔地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買這麼多,可能我瘋了吧。”
路榮行好笑地接過了他的禮物,書暫時沒拆,但說盆栽挺好看,搬進去放在了書桌上,然後和關捷一起去找張一葉了。
白天他們在外麵吃吃喝喝,晚上路榮行回來拆了那本書,書名叫《眼睛》,翻開封麵,露出的扉頁上寫著一句話:
真相從未讓任何人自由,是人解放了人——
路榮行瞬間有點被這句話觸動到了,前幾天他一直在想真相太殘酷了,現在看見這一句,又覺得人可以治愈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