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榮行跟他聊著騎到老地方,將手機移交給靳滕,那兩位又扯了半個小時。
於是等關捷掛掉電話,駭然發現已經11點了,他跑回多功能教室,大佬沒想到他這麼能煲電話粥,還以為他是在N師人生地不熟,跑得迷路了。
買到電話卡之後,關捷一次就養成了每周日都要去打幾個的習慣。
高考的前天晚上,他又跑出去給他爸打了一個,詢問他姐的狀況。他爸說他會去陪考,讓他顧好自己。
關捷說好,等到周日再給家裡打電話,關敏就已經結束高考,回到了家裡,接到他的來電,表示對成績非常沒底。
“答案對了的,”關敏在電話那頭說,“沒法對,很多題目回來就忘了,不知道自己選的是什麼了,管它的,等結果吧。你呢,暑假回來不?”
關捷既想又不想回去。
他大概是沒什麼良心,也不明白思念的機製是什麼,隻是隨著時間的遞增,發現自己越來越想的人居然是路榮行。
其實時間不長,但他感覺自己很久沒見這個人了,想看他一眼、跟他隨便乾什麼都好地一起呆一會兒、聽他彈首歌。
但要是回去了,這一屆的化競就沒他什麼事了。
關捷喜歡化學,願意為了它早起晚睡、放棄休息和娛樂,他不想離開,不想被淘汰。
這時誰也沒說想念,但路榮行也有點想他,不過程度還不算劇烈,隻是每次星期天掛完電話,看著那一個多小時的通話時長,都有點震驚,不知道自己都在跟他扯些什麼。
6月27日,城南的期末考試拉開,整個晚自習期間,不老實的學生們還是到處亂晃。
路榮行坐在教室裡,看見胡新意和羅峰溜溜達達地從外麵過去,總覺得那兩人旁邊少個人頭。
考完之後,在大掃除的時候,4班的班花趁亂過來遞了個小巧的粉色信封,路榮行沒法接,也不想當眾折她的麵子,指了下樓梯間,示意她到那邊去說話。
信封裡的東西不言而喻,路榮行誠懇地說:“不好意思,這個我不能收。”
班花有點委屈,她自認為各方麵都不算差,而且還有句話叫女追男隔層紗,可誰知道隔的不是什麼紗,而是一塊鐵板。
不過路榮行不收拉倒,她也不是非他不可,隻是到底不甘心,當著路榮行的麵把情書揉了,深吸了一口氣,不服輸地說:“你不喜歡我,那你有喜歡的女生嗎?有點話我能問一下,她是什麼樣的人嗎?”
路榮行長這麼大,刻意留意過的女生隻有兩個,一個是初中的池筱曼,一個是畫風清奇的劉諳。
但他非常確定,自己對這兩個女生沒有非分之想,見不著人的時候腦子裡都不會想起這些人,倒是關捷最近跳得厲害。
前天做夢,路榮行還夢見他了,夢裡關捷站在沒人的教室裡的窗戶前麵,背對著門、手插著兜,瘦長的身形套著校服,站出來的背影居然有點酷。
路榮行夢裡也像是很久沒見他了一樣,有點想他,笑著喊了他一聲。
關捷應聲回過頭,身體沒跟著轉過來,隻露了半張臉,表情有點冷漠,他說:我要走了。
然後話音剛落,那扇窗戶口突然倒灌進來一陣風,路榮行看見他的頭發和衣服被風吹得飄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問他要走去哪裡,下一秒人就原地消失了。
路榮行不知道這個夢意味著什麼,隻是醒來心裡空得厲害,像是失去了什麼一樣。
沒有人說得清楚,夢境和現實到底有沒有玄學上的聯係,但是在路榮行這裡,現實裡的關捷確實一直在“走”。
7月17號他打電話回來,一邊祝路榮行生日快樂,一邊宣布了他以198名的低空飛行模式,留在了體驗營。
“我們換地方了,”關捷在電話那邊抱怨,“這疙瘩住的太遠了,旁邊全是田,什麼都沒有,我就沒給你買禮物,先欠著,回頭補給你。”
路榮行不太稀罕禮物,隻是很久沒見他了:“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關捷不太確定地說:“8月下旬吧,再刷一輪差不多就回。”
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這次會在外麵一直輾轉,被教練帶著到處聽講座,直接銜接到國初的考試。
生活費方麵,他出門沒辦卡,都是需要了就給家裡打電話,李愛黎再往教練的卡上轉。
期間謝宇生先在200進50的結營考試上被刷走,走前根本來不及紀念,隻倉促地留下了一張連清晰度都堪憂的合照,然後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沒有抱頭痛哭的離彆,沒有被刷或幸存的感慨,關捷在強壓的教室裡上課,根本不知道謝宇生是什麼時候坐車走的。
而他自己,這次比上次更危險,乾脆踩著50拿到的名額。
然後包括T大在內的大學,在市裡一個酒店裡做了招生谘詢。
關捷過去的好學生光環不夠,又是頭一遭參加競賽,眼下隻有一個光杆省一,連L大的老師都對他很敷衍,他生平第一次模糊地體會到了學曆上的歧視。
很早就出來了,和大佬一起在大廳裡等劉諳。
大佬想簽T大的預錄,彆人不要他,他一氣之下後麵的學校全沒去,坐在大廳裡生悶氣。
劉諳簽了N大的預錄,對她來說,事後證明這是一個非常英明的決定。
因為國初考試的前幾天,她在突然升降的氣溫裡感冒了,身體狀況一落千丈,整張臉白的發青,她還想往下撐,老明哥不知道她的情況,給她買了好些感冒藥,可她的臉色卻不見好轉,因為學習的壓力很重。
越近國初,剩下的人就越拚,體驗營早就結束了,沒有課也沒有人管,但所有的人從早上起來,除了三餐就是複習刷題,每天十二三個小時,就這麼枯燥地過。
關捷沒敢順她的意,偷偷給劉白打了電話。
劉白連夜從市裡趕來,押犯人一樣把她押進了醫院,查完血指標亂得一塌糊塗,劉白就在學校附近訂了酒店,不許她再去自習室,天天逼她去逛公園,一直逛到考試那天。
國初的考試時間是4個小時,不考實驗。
臨考之前,關捷可能是被氣氛影響到了,耳朵裡一直在嗡,嗡到試卷發下來,這才做得忘記了。
考完之後,劉白揪著他妹妹回市裡了,關捷和大佬卻被教練揪著,去了當地的Z大開辦的實驗補習班,這個班很公益,不收授課費,隻需要自費夥食和住宿。
老明哥希望不管國初過不過,他們能儘可能儘早地接觸各個學校的老師和知識麵。
關捷在Z大開完小灶,被老明哥領著在市裡搞了個兩日遊,兩天裡天天給路榮行打電話,他很想鄰居,卻又不敢說。
然後不等少男懷完春,國初成績就出來了。
國初取全省的前20,李競難第一,四眼第九,大佬第十七,關捷是十九,都是省一,一堆人綁在一起,繼續在Z大培訓實驗,一周之後進了省隊的選拔考試。
省隊選拔刷2次,20進13,13再進5,關捷走到第二輪,理論還行、實驗全砸,綜合成績排在第7,悄沒聲地被老師從選拔班裡請了出去。
12月11號是星期五,關捷一個人坐上了回市裡的車,教練送他上火車,抱了下他讓他彆難過,說明年再來。
關捷還笑著說好了,他上了火車就睡覺,到了被列車員搖醒,從省會坐大巴回鎮上。
他回到大院的時候,院裡好多戶都熄燈了,包括他家,好在月光有點亮,不至於讓人覺得黑暗。
關敏的分數剛過一本線,她選了個墊底的一本,離家很遠,早在9月開學就去了外地,而關寬兩口子多年以來都是9點就睡,現在已經快10點了。
路榮行的窗戶也黑了,但腳上的透氣孔上還有微光在閃,那是電視的熒光。
狂潮似的思念瞬間就淹沒了他,在他離路榮行隻剩幾米的時候。
關捷拎著行李,走到他窗前敲了兩下。
路榮行聽見有人敲窗,本來想問誰在外麵,可心裡突然靈光一閃,近乎有了種靈犀式的感應,他刹上拖鞋大步走到窗前,拉掉銷子猛地拉開,關捷的臉登時就露了出來。
他好像長高了一點,但是瘦得很明顯,身上挎著個斜挎包,黑色的帶子上印著體驗營的標誌。
路榮行心裡眼裡同時一跳,剛想笑,又怔住了。
因為關捷先對他笑了一下,然後眼裡瑩光流轉,眼淚掉得毫無預兆。
關捷從來沒有這樣過,他向來高興就笑、痛了就哭,眼下他卻在笑著哭,比他小時候嚎啕大哭的時候,看著傷心幾倍。
路榮行心裡揪了一下,有種被驚嚇到的痛感,他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
塞林格說,愛是想碰觸卻又縮回的手。
可路榮行在想過之後,還是將手伸出防盜條,捧住了關捷的臉,替他已經不能叫做矮子的矮子擦了下眼淚。
朋友和兄弟會借出肩膀,但不會像他這樣,用這種下意識的、近似於撫摸的手勢來碰觸對方,並且即使隔著鐵條,也有將他抱進懷裡的衝動。
在有生以來最長的離彆,以及關捷失敗的痛苦裡,路榮行突然明白了這個人對他而言,接在鄰居、朋友之後的身份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