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紅英聽著動靜出來一看,登時忍不住罵開了。可罵歸罵,還得幫著收拾,又進屋看了看,見袁弟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也懶得管了,就是鬨不明白,這才開春,就乾了大半天的活兒,就中暑了?這也太能耐了。
又半刻後,把剩餘自留地都收拾完的宋衛黨、宋衛民也回來了。倆人都是一回來先找各自的媳婦兒,隻是宋衛民一進屋就覺得不對勁兒,再一看,他媳婦兒正趴在床上探出頭吐了個昏天暗地。
“咋了咋了?”宋衛民趕緊上去問情況,見袁弟來一副連膽汁都快吐出來的樣子,趕緊跑出去找他媽,“媽,你趕緊給我幾毛錢,我帶弟來去衛生所。”
趙紅英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她差點兒沒把毛頭摔死,還敢不好?”
“媽你快彆說了,我先帶她去衛生所,你給我兩毛錢,給我吧!”宋衛民都已經做好準備挨揍了,可媳婦兒不能不管。還好,趙紅英雖然脾氣壞,也沒到見死不救的地步,回屋取了兩毛錢給他,又叮囑他去趙建設那頭借車。
他們生產隊可沒衛生所,得去公社那頭,好在騎車也花不了多久,加上多半人生病也是捱過去的,還真沒花太多時間,趕在日落前回了家。
一進院門,宋衛民就高興的嚷嚷開了:“媽!弟來她懷孕了!”
趙紅英正好從灶間出來,聽了這話,就斜眼看著他:“嚷嚷啥?誰還不會懷孕了?是個女的都會懷孕!”頓了頓,她又衝著東屋吼了一嗓子,“趕緊都出來吃飯,強子呢?又跑哪兒瘋去了?”
春麗立馬把親妹堂妹都往堂屋趕,又轉身往屋後跑,不一會兒就把親哥給逮回來了。至於幾個大人,聽到趙紅英那一聲吼,趕緊都聚了過來。
立在院門口的宋衛民明顯有些傻眼,他身旁故作柔弱的袁弟來也跟著傻了。她本來特彆高興的,想著好日子就要來了,堅信婆婆一定會像之前一樣對她好的。可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趙紅英才沒空理她,反正家裡糧食夠吃,保證誰也餓不著,至於彆的,想太多!
袁弟來不甘心的拿手肘鼓搗了一下宋衛民,她是不敢跟趙紅英對著乾的,可她也不能接受現在的待遇。跟家裡
其他人吃的一樣?不,張秀禾還是有開小灶,那她呢?
雖然有些猶豫,可宋衛民還是找了他媽,先把剩下的錢給了,又問:“媽,弟來她懷孕了,你看要不要給她煮個糖水雞蛋?”
“誰家還沒個孕婦了?就你媳婦兒那麼金貴,懷孕了天天吃雞蛋?這麼能耐,那你去給她弄紅糖、弄雞蛋,彆來煩我!”趙紅英開口就給他懟了回去,“自留地那頭,你們仨看著辦,她就不用去了,隊上的活兒該咋乾還是咋乾,橫豎春耕都完事了,能有多累?”
宋衛民還想說啥,趙紅英立馬不乾了:“你媳婦兒懷個孩子,你就打算逼死親媽啊?可憐我當初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帶大,你就這樣對我?…老頭子!”
老宋頭提著旱煙杆子就過來了:“你媽這輩子容易嗎?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還逼她?你個不孝子!”
到最後,袁弟來還是沒吃上雞蛋,倒是宋衛民挨了好幾下旱煙杆子,還被兩個哥哥拉到一旁狠狠的教訓了一通。倆口子徹底沒了法子,隻能老老實實的往屋裡鑽,順便徹底將賠禮道歉一事拋到了腦後。
其實,袁弟來也不是真忘了那事兒,她的確不是故意
的。這不是活乾多了,一時疏忽了嗎?再說了,毛頭沒真摔著,她又懷了身子,那肯定得先顧著自己的肚子,她堅信這回肯定能生兒子。
是不是個兒子,這會兒還真不好說,不過單從妊娠反應來看,的確跟懷喜寶那時候截然不同。
懷喜寶時,袁弟來是能吃能喝,從來也沒吐過,頂多就是時不時的犯困,整個懷孕期間都是太太平平的,沒出過丁點兒狀況。可這一胎就不同了,才剛懷上,晚上就經常胸悶氣短的睡不好,白天除了時常犯惡心外,稍微乾點活兒就手腳發軟,三餐也吃不好,但凡帶了點兒味道的飯菜,她就吃不下去,吐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見袁弟來的反應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也不像是裝的,趙紅英終於發話了,叫宋衛民替她多乾點兒,好讓她早點兒回家歇著。
可這一回家歇著吧,其他問題倒是沒有,就是跟張秀禾容易碰到一塊兒了。
張秀禾在豬場的活兒輕省,多半時間還是負責照顧兩個孩子,而自打知道瘌毛頭的笑點在哪裡後,她帶毛頭就
鬆快多了。單從這一點來看,她還得感謝袁弟來,當然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想看到那蠢貨。
可都在一個院子裡,宋家也不算大,怎麼可能碰不到?隨著倆孩子漸漸大了,天氣也愈發暖和了,張秀禾時不時的就抱著他們去外頭曬太陽,有時候就會跟袁弟來打個照麵。
雖然心裡厭惡,可張秀禾還是沒怎麼表現出來,頂多就是對袁弟來愛理不理的。偏巧,毛頭和喜寶都到了好奇心旺盛的階段,總是忍不住想往袁弟來那頭去。
每回看到這情況,張秀禾都會拽住毛頭,堅決不叫他過去。可換成喜寶,她就沒那麼堅定了,想著那到底是喜寶的親媽,總不能故意攔著不讓母女倆親近吧?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是沒攔著,可人家袁弟來卻竄得比兔子還快,隻要喜寶一有往她那邊靠近的跡象,立馬就起身回屋,還每次都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隻留下一臉懵逼的喜寶。
張秀禾氣啊,氣得恨不得衝上去把門窗砸個稀巴爛,回頭就摟著喜寶親香個沒完:“喜寶,咱們不理她,誰稀罕!”
喜寶哪裡懂那麼多,每回都被親得咯咯直笑,眨眼就又跟毛頭玩到一塊兒去了。
最開始,除了張秀禾外,沒人發現這事兒。張秀禾也沒跟其他人提起過,可架不住事情就是那麼巧。
這天,宋衛民提前下工回了家,正好就看到袁弟來跟被鬼攆似的,匆匆跑回了屋裡,再一看,卻看到喜寶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臉不解的望著緊閉的房門。
儘管張秀禾很快就把喜寶抱回去了,可宋衛民還是在心裡咯噔一聲響,忙三步並作兩步的回了屋,一進去就問:“你躲著喜寶乾啥?”
袁弟來一臉複雜的看著他,一時間沒吭聲。
宋衛民低頭盤算了一陣,忽的想起袁弟來娘家親媽好像是一連生了五個閨女才得的兒子,莫不是怕跟她親媽一個樣兒?他覺得自己真相了,忙開口安慰:“沒事兒,就算這胎又是閨女也沒啥,媽挺喜歡閨女的。你看看她多稀罕喜寶,當初她也稀罕菊花,對我們仨不是打就是罵的,對菊花從來都是好聲好氣的,一回都沒罵過。”
然而,他這話非但沒有安慰到袁弟來,反而叫她愈發的糾結起來。
憑良心說,趙紅英的表現太明顯了,除非是傻子外加瞎子,才會看不出來她喜歡喜寶。至於宋菊花,袁弟來不知道,她嫁進門沒過多久,宋菊花就嫁到城裡去了,兩三年才回來一趟,所以真的不了解。可單看喜寶好了,就已經能看出趙紅英並非重男輕女的人。
可是…
叫她怎麼願意承認會有人稀罕閨女不稀罕兒子?她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人人都告訴她,閨女沒用,再有出息那也是彆人家的,隻有兒子才是下半輩子的倚靠。現在,讓她否定這個觀念,豈不是說她這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不光這樣,之前她一直努力說服自己,娘家親媽格外得疼惜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著,上頭的四個姐姐加一塊兒都沒她那麼受寵,所以她始終覺得自己很幸福。當然,她不可能拿自己去跟兩個弟弟比,女兒怎麼能比得上兒子呢?那是絕對不存在這種可能性的。
所以,趙紅英對張秀禾那麼好,就是因為張秀禾生了兩個兒子,才不是因為喜寶。喜寶算個啥?一個丫頭片子罷了,養得再好也要嫁出去,遲早是彆人家的人!
“弟來?”宋衛民勸了半天也沒見她吭聲,忍不住上前推了推她。
袁弟來像是猛的驚醒了一般,一下子脫口而出:“我不想看到喜寶,當初就是因為跟春麗那幾個丫頭片子待久了,我才生了喜寶。要是這回再跟喜寶待一塊兒,又生賠錢貨咋辦?”
“也不能這麼說。”宋衛民還是繼續勸她,“反正媽喜歡,也沒啥。”
“媽喜歡?媽再喜歡又有啥用?菊花她嫁得好吧?都嫁給城裡人了,吃的是城裡的供應糧,可跟咱們家有啥關係?你看看她,兩三年才回來一趟,頂啥用?”袁弟來突然就爆發了,“你說她忙,對,她都是老程家的人了,誰也不能逼著她回娘家。那喜寶呢?回頭她也有出息了,嫁到好人家了,我咋辦?”
“可菊花不是常給媽布票嗎?”宋衛民也是頭一次看到袁弟來那麼激動,頓時有些犯怵,懵了半晌才擠出這句話來。
袁弟來還是搖了搖頭:“光給布票管啥用?要不是老四每個月都寄錢回來,她給了布票,咱們家買得起嗎?所
以啊,還是要生兒子,等咱們老了就得靠兒子!”
對喜寶好,是能討婆婆歡心,可袁弟來自認為看得極為明白,婆婆對她好有啥用?她現在年紀輕,靠自己或者靠男人都成,可等她老了呢?婆婆兩腿一蹬就走了,她咋辦?她還能跑去女婿家裡,求著女兒女婿養她?做啥春秋大夢呢!
認真的想了想,袁弟來很是嚴肅的開口:“衛民,媽對喜寶好,是因為她有兒子可以倚靠。咱們不同,說到底還是得生兒子,生得越多越好。喜寶那兒,橫豎大嫂喜歡,又有媽護著,咱們就當沒生過這個閨女,等養個十來年嫁出去了,就更沒咱的事兒了。”
“呃…好吧,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