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張秀禾不相信,強子重重的點頭,還拉大偉給他做保證。
可沒等大偉開口,毛頭又不怕死的問道:“那你都寫了作業,為啥老師要抽你手板?你挨了五下,大偉哥挨了三下,挨打總有理由吧?難不成是老師不講道理故意打你們倆?”
這下,強子沒話說了,大偉還給了他一下:“叫你亂說,回頭給我媽知道,她也得打我!”
王萍久等不來臟碗筷,就過來看看咋了,正好聽了這話:“啥事兒我知道了就得打啊?”
毛頭把手舉得高高的,這是他今天剛學會的:“我知道,他沒寫作業,他倆都沒寫作業叫老師抽手板了!對吧,喜寶?”
喜寶點頭:“哥哥說的對。”
強子和大偉欲哭無淚,可憐巴巴的看著兩個親媽。可惜,張秀禾和王萍都不吃這套,齊齊的道:“回頭叫你爹收拾你!”
完了…
等大人一走,強子就怒噴毛頭:“就你壞!你的書呢
?來,哥哥教你念書,念不好回頭告訴你們老師去!對了,你會寫名字不?來,我教你。”
“我也要學!”喜寶跟著舉手,一年級學得淺,上學第一天更是隻學了念課文,以及數數。
對於這個白嫩嫩的小妹妹,強子還是很有耐心的,順手給了大偉一胳膊肘:“你去教毛頭,狠狠的教!我來教喜寶。”
大偉還在思考啥叫“狠狠的教”,毛頭聽了這話已經湊過來了,還帶上了空白本子和鉛筆:“教啊,你教我寫毛頭。”
“嗯,成。”大偉的脾氣其實很好,哪怕剛被毛頭坑了一把,聽了這話他還是拿出筆在毛頭的本子上寫了兩個字:毛頭。完了還問毛頭,“你認識字嗎?來,跟我念,毛頭。”
毛頭一臉看傻子的神情:“我叫你寫毛頭,你還反過來教我念。我傻還是你傻?”說完,他就不管蠢堂哥了,自個兒抓過本子,學著前頭的兩個字,一筆一劃的開始寫。
親眼看到大偉吃癟,強子很是慶幸把刺兒頭弟弟甩了
出去,又見喜寶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忙拿過鉛筆,在喜寶的本子上也寫了兩個字,“喜寶你看,這就是你的名字。”
喜寶低頭看了看,還拿手指點著數了數,再度抬頭時,很認真的告訴強子:“大哥,我叫宋言蹊,是三個字。”
強子:……
一旁正在吭吭哧哧寫字的毛頭也突然反應過來了,忙戳了戳大偉:“我也是三個字,我叫瘌毛頭,你給我寫全了。”
大偉:……
本來在認真寫作業的春麗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大笑起來,春梅和春芳也跟著湊熱鬨,拿手指刮在臉上:“羞羞羞,哥哥連名字都不會寫。”
“你們會,你們寫啊!”強子怒了,他咋知道宋言蹊三個字是咋寫的,不對,“我會寫宋!”抓過喜寶的本子,在第一行兩個字前又加了個“宋”,“看吧,你叫宋喜寶。”
喜寶眨巴眨眼睛,不解的問:“奶說我叫宋言蹊。”
頓了頓,這回的語氣倒是堅定了很多,“我聽奶的。”
那頭大偉也跟著在毛頭的本子上寫了個宋,寫完還欣賞了一下,說:“我覺得我寫的最好的就是‘宋’了。”
毛頭搶回本子,懟他:“我又不姓宋,你在我本子上寫這個乾啥?”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直接導致大偉懵了半晌:“你不姓宋?等等,咱們全家都姓宋啊,你為啥不姓宋?毛頭,瘌毛頭是你的小名,你大名應該是宋…”啥來著?
“我姓瘌叫毛頭!”毛頭站起身雙手叉腰,“誰跟你說咱們全家都姓宋了?我媽就不姓宋!”
喜寶力挺毛頭哥哥:“奶也不姓宋,奶跟蘭子一個姓,姓趙。”
“哈哈哈…”春麗幾個笑瘋了,隻差沒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了。偏偏臭蛋還過來湊熱鬨,可惜他也是毛頭那一國的,拍著胸口自信滿滿的說:“我媽也不姓宋,我也不姓宋,我姓臭叫蛋。”
“其實就是你倆太笨了!”毛頭作了最終總結並完成捅刀任務。
強子和大偉齊齊趴在了桌子上,心好累,感覺再也不
能好了。
弟弟妹妹全都是糟心玩意兒!!
…
…
到底是開學第一天,哪怕再怎麼不在乎孩子學習的家長,也會順口問上一兩句。老生多半是隨口敷衍兩眼,心思全在玩上頭了,新生們倒是更配合一些,基本上都是有問有答的,還會好奇的提些問題。
再有就是,沒到上學年齡或者壓根沒打算上學的那些孩子了,他們有些是單純的好奇,有些卻隻有羨慕。
哪怕這兩年裡,因為知青們大量融入隊裡的緣故,很多人家都逐漸重視起了孩子的學習,哪怕不求他們將來當個文化人,多學點知識,萬一縣裡招工了,也能去試試看,要真中了,那不就是成了吃供應糧的城裡人了?哪怕不圖這個,多學點東西也是好的,回頭說媳婦或者嫁人了,不也是個籌碼嗎?
然而,甭管變化有多大,有一部分的思想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彆說是現在這個年代,那些人即便過了幾十年,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想法,堅定如磐石。
就說老袁家,這幾年漸漸的跟小閨女袁弟來徹底不來往了,哪怕偶爾在路上碰著了,也都是假裝沒看到,默默的走開了。不單是袁弟來,其他幾個嫁出去的女兒,雖然沒有徹底斷親,可來往確實是少了很多。
老袁家也不在乎,誰叫這幾年第七生產隊的日子越過越好了呢?哪怕他們家真正下地賺工分的隻有兩個老的,分的糧食也足夠一家人吃了。這裡的足夠當然不是敞開肚子猛吃,袁家兩兄弟和仨小子是絕對不會餓著的,至於彆的,誰在乎呢?
對了,這幾年來,袁弟來那大弟又得了閨女,現在是五朵金花。而她的小弟在今年剛開春那會兒再度得了個兒子,也就是仨小子。
頭上有老倆口,中間是兩對小夫妻,最下頭是五個姑娘三個小子,也是熱熱鬨鬨的一大家子人。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袁家大孫子袁家寶就去上學了,他長得也很好,就是胖了點,不是喜寶和臭蛋那種嬰兒肥,而是真的被養得肥嘟嘟的,小小年紀就已經有將近八十斤了。
袁家老倆口最得意的就是把大孫子養得那麼好,瞧瞧
這隊上,那趙家、宋家日子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可看他們家,不一樣都是些瘦子,看著倒是挺結實的,可身上沒肉就是沒吃好!
身為家裡的金孫,袁家寶跟毛頭和喜寶一樣,都有一個新挎包和一套新課本,以及本子筆橡皮啥的,半點兒都不缺。
問題是,毛頭的那些文具是宋衛國給買的,他現在已經是正式乾部了,拿國家津貼的。當然,跟每個月都有幾十塊錢津貼的宋衛軍不同,他到底隻是個鄉下生產隊裡的小乾部,一個月的津貼是八毛六分錢。是不算多,給這錢趙紅英沒拿,叫他給張秀禾拿著,畢竟已經是成了家的人,哪有把錢都給親媽拿著的?這攢了些許日子,彆的不說,給小兒子買一套新的文具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喜寶的東西,她從小到大的吃喝用度,多半花的都是她四叔宋衛軍的錢,當然小姑姑宋菊花也出力不少,要不然光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
可袁家就不同了,他們既沒有當乾部的兒子,更沒有一個月賺幾十塊錢的軍人兒子,之所以能湊出這些東西來,卻是咬牙賣了點兒黑市糧的。
這年頭的糧食金貴得很,也就是第七生產隊了,連著好幾年都是大豐收。糧食豐收了,每個工分分到的糧食也多了,這也是為啥老袁家一家子到現在還沒被餓死的緣故。不說其他生產隊了,就連城裡到了月底也經常缺口糧,要是攤上家裡生孩子或者有病人啥的,想吃口細糧雞蛋,也沒處買。
彆看袁家人窩囊得很,可為了金孫,袁老婆子愣是豁出去了,攢了十個雞蛋,又揣上了兩斤細糧,就跑到縣裡給賣了。挎包還是買雞蛋那戶人家給的,拿來抵了雞蛋錢,課本紙筆啥的,隻要在報名時打個招呼,學校會幫著買的。
於是,在家裡姐妹們餓得站都站不住時,袁家寶背著新挎包帶著新課本文具上了學。
晚間納涼時,袁家老倆口還特地領著金孫出去轉了一圈,好叫隊上的社員們都看看,他們家也不是窮得叮當響的。唯一遺憾的是,家裡實在是湊不齊布票,不然要是能扯一身新衣裳穿著上學,那才叫長臉。
等宋家哥仨從外頭納涼回來,一開始倒是沒說啥,等洗漱完了進了屋,都沒忍住跟媳婦兒說了這事兒,包括宋
衛民。
袁弟來雖然跟娘家斷了來往,可她其實還是在意的,光聽就是不開口說啥,當然也絕不會湊上去。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宋衛民也沒強求,畢竟那是人家血親,不讓聯係聽聽熱鬨總稱不上錯吧?可他不知道,袁弟來每回聽了娘家的“熱鬨”後,都會一夜無眠。
不過,這次卻是個例外。宋衛民才說了個開頭,就被袁弟來急急的打斷了:“你老管彆人家的事兒乾啥?倒是管管臭蛋呢,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媽她一直花著四弟的錢養著喜寶?”
知道啊,這哪能不知道呢?不然家裡哪來的錢給喜寶扯布做衣裳?就算宋菊花每回都能弄來布票或者處理布,那也得用錢買啊,她婆家人對此一直悶聲不吭,就說明沒出一分錢,不然性子再好都受不了。
宋衛民丁點兒彎都沒轉,直筒筒的就說了,還反問:“你不知道?”
袁弟來沒回答這話,隻是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叮囑他明個兒一早問問趙紅英。
問啥?當然是問問能不能順便也幫臭蛋出了,橫豎都
養了侄女了,多養個侄子有啥關係?再說了,臭蛋不要新衣裳,隻要個新書包和新文具。
第二天,宋衛民略遲了一步出門,同趙紅英支支吾吾的說了自己的意思。他特地沒提袁弟來,隻說臭蛋是他唯一的兒子,總不能連個丫頭片子都比不上。
趙紅英橫了他一眼,都不需要開口詢問,會說丫頭片子這種話的,全家上下也就袁弟來一個。不過,她也沒打算追究這事兒,都這些年了,她老早就想明白了。
——要想日子過得好,那就不能跟傻子一般見識。
“叫你弟弟替你養兒子?成啊,你寫封信,地址管建設去要,回頭等衛軍回信了,你自個兒瞅瞅他到底願不願意。”撂下這句話後,趙紅英直接走人。
宋衛民心想,這話也沒錯,畢竟是叫老四掏錢,總該同他支會一聲的。打定主意後,他決定先去上工,正好仔細琢磨琢磨該咋寫這封信。
已經走出一段路的趙紅英,回頭瞅了一眼,見蠢兒子已經一臉輕鬆的往地頭趕了,心下很是歎了一口氣,她怎麼也想不通,老大老二是蠢了點兒,可也沒蠢到這個地步啊?她剛才那番話明擺著就是奚落,這人…
唉!
完全沒聽出畫外音的宋衛民,還真就仔細琢磨了半天,中午下工回家後,他特地跟毛頭借了紙筆,打算趁午飯還沒上桌,先把信給寫了。可一提筆,他突然就腦子一片空白,咋字都寫不出來了。
“毛頭啊,三叔說,你來寫。”
毛頭倒是丁點兒不客氣,抓過本子拿起筆,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眼見宋衛民還在醞釀,他催促道:“你快點啊!”
“你就寫…”宋衛民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衛軍啊,我是你三哥。”又緩了緩,“家裡窮沒錢給孩子買新課本,你能借三哥幾塊錢,給你侄兒臭蛋買新書不?等三哥有錢了就還你。”
叫親弟弟幫著養兒子這種話,打死宋衛民都說不出口,不過借錢應該沒事兒吧?至於啥時候還,就得看他啥時候有錢了。
仔細想想,大概沒啥好說的了,他就說:“就這樣吧,能說明白就好。”
說的是挺明白的,可毛頭寫不明白。事實上,他寫了
一溜兒的“毛頭”,還真彆說,雖然是昨天剛學會寫的,可他練了一晚上外加一早上,寫的還挺不賴的。
“你寫的是毛頭啊!”喜寶歪著腦袋湊過來看,立馬就把真相給捅破了,“一個兩個三個…你寫了七個毛頭。”
“對啊,我隻會寫毛頭。”毛頭滿臉自豪的點頭說。
宋衛民好歹也是念過小學的,提筆忘字是事實,並不代表他真的一個字都不認識。聽了倆小隻的對話,再拿過來一看,他就絕望了:“算了,我去找建設,你們先吃飯吧。”
寫信、問地址,趙建設一氣全幫著給弄好了,還附贈了一個信封,順便提醒他寄信得去縣裡的郵局,還得買郵票貼上,最後送人離開。
等人走了,趙建設才跟他爹說了這事兒:“姑她那麼精明,咋生的兒子那麼蠢?還想哄衛軍,衛軍那小子賊精賊精的…”
宋衛民自以為說的委婉,可他忘了一件事兒,並非所有人都是蠢貨,連趙建設一聽就明了的事兒,聰明如宋衛軍,咋可能看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