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 毛頭還是不見蹤影, 而是連個信兒都沒有。然而, 老宋家一群心大的, 壓根就沒把這事兒擱在心裡。唯一有點兒擔心的喜寶, 又覺得她哥那麼厲害, 咋會有事兒呢?
於是, 一大家子人都是該乾啥還乾啥,見天的傻樂嗬。
正月初一晚上,京市政府前頭的廣場上會舉行盛大的煙火晚會, 人人都可以去看。強子和大偉早就盤算好了,帶弟妹們去湊湊熱鬨,畢竟跟老家過年放炮竹不同, 這可是煙火啊!
春麗第一個拒絕了, 比起人擠人,她更想窩家裡烤火吃瓜子。自然, 她男人陶安選擇陪老婆和老婆肚子裡的孩子。
扁頭哥仨倒是非常興奮, 他們打小就很喜歡炮竹。這些年家裡條件一直不錯, 每回過年老宋頭都會給他們哥仨買幾盒擦炮玩。唯一遺憾的是, 擦炮太不經放,
一盒要一毛錢呢,沒一會兒就玩完了。因此, 一聽說可以看一整晚的煙火,這仨小的高興得“堂哥長堂哥短, 兩個堂哥都是大大大好人”, 反正拍馬屁的本事倒是高杆得很。
喜寶原先沒打算去,不過一聽說她奶想去湊湊熱鬨,立馬放下書本和筆,顛顛兒的奔到她奶身邊,一把挽住了她奶的胳膊:“我也去!”
剩下的宋衛民倆口子決定留下來看家,隻是還沒說出決定,一大群人已經湧了出去,尤其是扁頭哥仨,跑得賊快,邊跑還邊招呼哥哥姐姐快點兒走,萬一去晚了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眨眼間,小院裡就隻剩下了宋衛民倆口子。
宋衛民樂嗬嗬的上去把院門給關上了,又去廚房把土灶點上,雖然廚房裡有煤餅爐,可他一直沒學會怎麼用,反正隻是燒個水而已,他就慢悠悠的點了灶眼,邊烤火邊燒水,還盤算著其他人回家的時間,認真的思考要不要給他們準備點兒宵夜。
袁弟來就沒他那麼好的心態了,在屋裡氣了半天也不見宋衛民回來,就索性披上衣服去廚房找人了:“你乾啥
呢?還沒吃夠?”
“我就燒點兒水,把晚飯的鍋碗瓢盆給洗洗涮涮,再把熱水瓶給灌滿了,省得媽他們回來還要點爐子燒水。對了,你說我要不要準備點兒宵夜啊,他們怕是沒一兩個小時回不來,到時候晚飯吃的也都沒了吧?做點兒啥好呢?”
比起動不動就心態爆炸的袁弟來,宋衛民是真的穩,他一貫都是知足常樂的人,對比一下前些年吃不飽穿不暖,現在的日子多幸福啊,就算他想一天吃五頓飯,他媽都不帶罵人的。至於老婆孩子,他當然知道自家婆娘不如大嫂二嫂,可那又怎樣呢?
人要知足,起碼他有婆娘有兒子,比起那些老光棍,不知道要強多少。
這不,回答著袁弟來的話,宋衛民已經把晚飯的鍋碗瓢盆泡到了冷水裡,想著以前過得苦日子,他不由的又叨逼開了:“想當年啊,彆說洗個碗還泡水,還燒水洗了,那是連碗筷都不用洗。洗啥洗啊,餓得恨不得把盤子都舔乾淨了,瞅著還有丁點兒油花花,也要拿水泡了再喝下去。哪像現在啊…”
“現在咋了?你兒子們都跑出去了,你沒瞧見啊?”袁弟來憤怒的捶了下廚房門,打斷了宋衛民的話。
宋衛民一臉詫異的抬頭看她:“是出去了,跟強子他們出去的啊,媽不是也跟著去了嗎?有啥問題?”頓了頓,他後知後覺的想起袁弟來一貫對兒子們看得緊,不由的長歎一口,“扁頭他們不小了,你總不能一直拘著他們,男孩子啊,就該出去闖蕩一下,也就是我了,有心沒膽。反正將來扁頭他們要是想出去闖闖,我一定不攔著。”
“你不攔著我攔著!看看臭蛋,他不就是一出去連家都不回了嗎?反正我不準扁頭他們出去,村裡不好嗎?還有,跟著強子和大偉也就算了,這不是連喜寶也一道兒去了?”
“媽也跟著出去了,你咋不說?”宋衛民越來越不明白了袁弟來了,又或者乾脆說,他就從來沒懂過他婆娘,“說要上京市的人是你,現在又不讓扁頭他們出去玩,那你年前乾嘛要鬨著跟出來?你還嫌棄扁頭他們學習成績不好,那還非要他們跟著強子和大偉玩,不讓跟著喜寶,明明喜寶的成績那麼好。”
“你懂啥!你啥都不懂!”
“成成,你最能耐。”宋衛民懶得理會她,瞅著水快開了,就拿大瓢舀到了盆裡,就著裡頭的冷水,先把一堆的碗筷給洗乾淨瀝乾水擱到了碗櫃裡。接著,他又拿著破布,把廚房台麵以及周邊角落裡都擦了個一乾二淨,完事後還拿著掃帚把地麵掃了一遍,又杵著個拖把將裡外都收拾了一遍。
袁弟來氣得都眼充血了,這就是她男人啊,一天到晚不是悶頭乾活就是蹲牆腳當木頭人。
前些年也就算了,村裡人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可最近一年裡,尤其是那幫子跟著趙紅英來過京市的人,回去以後哪個不是大乾特乾?真以為她年前死活要跟著一起上京是為了自己?才不是,她是想讓宋衛民也出來見見世麵,等回去以後,也能出息起來,掙一番家業好叫她和兒子們享福!
結果呢?
結果呢!!
就在袁弟來氣得快升天之際,宋衛民再度倒了水開始重新燒熱水,他還特地往各個屋裡都跑了一遍,把所有的熱水瓶都拿了出來,已經半溫的水全叫他倒盆裡了,隻等
水開了以後都灌上滾燙的開水。
“你就隻知道乾這些老媽子的活兒!”袁弟來好氣啊,她都快氣成蛤.蟆了,宋衛民還在那頭乾乾乾,就跟老牛一樣,弓著背就知道乾活。
偏生,因為先前的話不投機,宋衛民已經打定主意不理她了,起碼今天不想跟她說話。因此,哪怕聽到了這話,他也權當自己聾了。
他燒開水,灌好熱水瓶,再把熱水瓶一一送回各屋裡,瞅著有些家具上落了灰,他就拿著抹布重新抹了一遍,再把堂屋的地麵掃一遍,家裡家外全部收拾好了,又把明天要吃的菜拿出來擱在廚房台麵上…
袁弟來的心態他是不懂,但是袁弟來會說啥,他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在家裡,就一直嘀咕扁頭的學習成績不好,以後沒出息,可要他說,扁頭那就不是成績不夠好,而是不夠差。就他們家來說,分明就是成績越差的越有出息。
看看強子和大偉,再看看臭蛋。尤其是臭蛋啊,紅旗小學的曾校長也說了,他當了這麼多年的老師,就沒碰上過類似於臭蛋這樣的學生,這已經不是成績差了,是多年
以來所有的考試門門都是鴨蛋,太不容易了!可臭蛋這不是挺有出息的嗎?也許掙的錢是沒強子和大偉多,可他年紀小啊,再說知名度高啊,上過報紙也上過電視,多了不起啊!
擱在建國以前,這叫啥?叫光宗耀祖!
等前前後後都忙活了一圈,宋衛民終於尋不到任何可乾的活兒了,又見袁弟來被他氣得立在廚房門口,寧願挨凍也堅決不回屋裡烤火,一下子他又心軟了。
仔細想了想,宋衛民軟了口氣勸道:“彆生氣了,你早先不是說想臭蛋了嗎?就算這次來京市看不到,等九月份就能看到了。”
見袁弟來突然回過頭來看他,宋衛民直覺這事兒有譜,語氣也變得高興起來:“我是聽大哥說的,臭蛋九月份要去上海比賽,到時候有電視直播的,你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要不咋說大哥大嫂能耐呢,臭蛋以前跟著咱倆多沒出息呢,一過給大哥大嫂,立馬就出息了,能賺錢還孝順!你說咱們要不要去求求大哥大嫂,讓他們也教教扁頭?”
袁弟來:………
外出看煙火晚會的老宋家其他人完全沒有想到,宋衛民又乾大事兒了。就連趙紅英都小看了她這個愚蠢的三兒子,等她回去就可以看到被氣趴下的三兒媳婦兒了。
而此時,好巧不巧的,強子也在問扁頭。
“你媽咋了?咋從昨個兒我們回來就看到她拉著個臉,還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生病了?病了還跑京市來?春運期間的火車啊,那簡直能逼死個人!”
扁頭原本是高高興興的跟在兩個堂哥身後當跟屁蟲,結果一聽到這話,立馬被勾起了內心深處的噩夢。
被春運所支配的恐懼。
“彆提火車好不好?我差點兒沒在火車上被擠出屎來!”扁頭強烈抗議道,而一旁的宋東宋西趕緊拿眼瞪他,一副你要是敢說我倆的糗事,我們就斷絕兄弟關係。
還好,扁頭也同樣不想提,他不覺得揭露自家弟弟們在火車上被擠得尿褲子是個好笑的事兒。呃,也許外人聽著的確挺好笑的,關鍵是這倆是他親弟弟啊,他這個當哥的一樣會被恥笑的好嗎?
見扁頭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宋東宋西趕緊立馬開口把話題岔開,首選的話題當然是回答大堂哥的話了。
宋東搶著說:“還不是我媽她犯傻,大堂姐說了又說,現在這天氣去長城就是找罪受的,山上冷啊。可我媽她非要去,打死也要去,明知道山上冷得慌,她就是要去!”
宋西也幫著解釋;“我媽她說,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市,咋能不去長城玩一玩呢?上一次,鄉親們都去過了,她也不能落後。還說啥,不到長城非好漢,她要當好漢!”
慘劇就是這麼發生的,春麗的性子其實是隨了趙紅英的,當然不是完全一模一樣,可麵對傻子執意要去作死,她攔了幾次沒攔住,也就隨便了。橫豎凍一下又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她的想法是,一旦上去後發現太冷了,袁弟來應該會立馬打道回府的吧?
然而,春麗錯了。
一提起那天去長城的事兒,扁頭哥仨都是一把辛酸淚。
這會兒聽到倆弟弟哭訴,扁頭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大堂姐說了,真要去就去吧,等上去以後發現實在是太冷了,就立刻下來啊,沒班車也沒關係的,在人家賣吃的店裡坐一會兒,然後再回市裡。結果我媽她也不知道是咋
想的,愣是要爬長城!”
“爬了倆小時,我們跟著吹了倆小時的風啊!”
“要不是最後我爸發了火,領著我們幾個回去了,我媽她還能繼續逛下去,還說鄉親們都說錯了,長城上哪裡來的人啊?胡說八道,一個人都沒看到!”
仨小隻那叫一個悲憤啊,不過想想春麗大堂姐私底下給的壓歲錢,到底還是高興了起來。
京市裡是啥規矩,他們是不清楚。不過老家那邊,的確沒有同輩之間給壓歲錢的習慣。就算春麗大了他們不少,可隻要是同輩的,就沒必要,哪怕真的要給,也是由身為大伯和大伯媽的宋衛國倆口子出麵給的。
這時,大偉湊過來嘿嘿一笑:“你們猜,為啥上回鄉親們去爬長城看到了不少人,這回你們卻一人也沒瞧見?”
“為啥啊?”扁頭哥仨齊齊問道。
大偉笑得一臉奸詐:“因為…大家都不傻啊!”
這幾天京市的溫度始終在零下十五度到零下二十度之間,而且時不時還飄著雪,在這種天氣往山上跑,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哦,還需要暫時把腦子放下來,畢竟無
知才是最大的勇氣。
…
前頭哥幾個笑鬨成一團,走在最後頭的趙紅英和喜寶當然也聽到了,畢竟他們又沒有刻意壓低了聲音。
趙紅英那叫一個無奈了,這一刻,她真的有認真的自我反省,啥叫帶傻子出來玩一圈也沒啥?錢是花不了幾個,她也的確不心疼那幾個車票錢,可她心疼她的臉麵啊!
丟臉丟大了!
幸好,沒等趙紅英懊悔多久,市政府廣場到了。
煙火晚會其實不算真正的晚會,也沒啥主持人,就是到時間了放煙火給大家看。因為是今年第一回辦,有些倉促,好在這年頭哪怕是京市本地人也未必真的見過世麵,所以觀眾們都還是很捧場的,早不早的吃過晚飯,穿上暖和的大衣就守在了廣場上。因為離開始的時間還有差不多十分鐘,這會兒多半人都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閒聊著,大過年的,光是吃的就能說半天,一點兒也不覺得閒得慌。
在強子的帶領下,老宋家一群人很快就尋到了一個好地兒,看著雖然不大起眼,不過等煙火晚會開始以後,大
家夥兒才覺得這地兒真好。
強子還在那兒吹牛:“我老早就來這邊瞧過了,問過了哪兒好哪兒不好。哪像三嬸,大冬天的去爬長城,她咋不去海邊轉轉呢?冬天啊,山上和海邊最冷了!”
大偉在旁邊叫停:“你可彆折騰了,萬一叫三嬸聽到了,她鬨著要去海邊咋辦?我倒是不心疼她,我心疼咱們這仨小堂弟,太可憐了。喏,那邊有賣茶葉蛋,扁頭,哥給你錢,你給咱們所有人都買兩個來。”
扁頭“嗷”一聲跳了起來,接過錢就往茶葉蛋攤子跑去,宋東和宋西也趕緊跟了上去。
仨小隻喜歡其他兩房的哥哥姐姐是很正常的,因為自家爹媽手頭上都沒有閒錢,而堂哥堂姐們卻有的是錢。彆說大款一樣的強子和大偉了,就連還在家鄉紡織廠上班的春梅和春芳兩個堂姐,對他們也好極了,每個月回家的時候,都會捎帶些糖果餅乾回來,又因為家裡現在就扁頭他們三個小孩子,這些零嘴最後進了誰的肚子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哪怕不是特地給他們買的,他們仨也記這個情。
對了,扁頭還記得他媽暗地裡瞧不上春梅和春芳,說她們沒出息,連高中也沒考上,就念了個初中畢業。現在
其他人都去京市了,就她倆老老實實的待在工廠裡上班,拿那麼點兒工資,太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