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毛頭就進來了,一看屋裡這情況,頓時奇道:“你倆這是咋了?大姐,這咋回事兒啊?”
一看到親弟弟過來,剛才還稍稍有些平靜下來的春麗又忍不住哭開了。見狀,喜寶隻能將方才知道的事兒,簡單的跟毛頭提了一嘴。
毛頭一臉的無語。
走到沙發另一邊坐下,毛頭衝著春麗說:“你先彆忙
著哭…哎喲,我看你也是窩裡橫,平時懟我不是懟得挺歡騰的嗎?咋被外人一欺負,就隻知道回家來哭呢?趕緊先歇歇,跟我仔細說說。”
“還說啥啊?人家就是仗著官大,欺負我一個孕婦!”春麗氣得捶腿,她月份不小了,平時上班時,還注意隔半個小時起來走動一下,可昨個兒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細節,這會兒才覺得腿麻得很。
“你是今個兒才懷孕的嗎?你一天上六天班,頂著個大肚子在學校裡走來走去的,你們領導瞎啊?冬天也就算了,這都五月末了,得多瞎才在昨個兒突然發現你是個孕婦?”
春麗被噎了個正著,其實這話喜寶剛才也問過,她沒往心裡去,這會兒毛頭重點拎出來一問,她才意識到或許她被單位開除這事兒真的跟懷孕無關。
見她終於認真起來了,毛頭這才緩了緩語氣:“你仔細想想,或者你跟我說說,你平時是乾啥活兒的?具體做些啥?被單位開除,難道最有可能的不是因為你工作沒做好嗎?…彆瞪我,現在是你已經被開除了,想想原因吧!”
“我…”春麗遲疑了一下,靜下心來認真的思索了半刻後,這才開口,“就是管理學生宿舍啊,我是西六號女宿舍樓的舍管員,就開學那會兒有些忙,平時的話,早上開門,晚上熄燈後巡查。可我不是孕婦嗎?我不上晚班的,基本上就白天在,學生們都在上學,沒課也不會鬨騰。”
等於就是說,春麗僅僅是在白天學生們都去上學的時候,待在宿舍裡的。至少在她懷孕以後是這樣的,當然估計也有些雜事,不過既然沒特地提起,應該就是事兒不多。
“上班時候呢?沒事兒乾的時候你乾在乾啥?”毛頭又問。
“織毛衣啊,我不是天天織毛衣嗎?我們舍管員都這樣,不是織毛線就是做些針線活兒,有啥新花樣還會互相學。這不正好我懷孕了,我給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小被子,還有尿片啥的。”
毛頭再一次無言的望著他大姐,敢情他大姐平日裡勸喜寶和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連偶爾上一趟京市的扁頭哥仨都沒放過,自個兒卻天天上班摸魚?對了,她還勸了遠
在老家的春梅和春芳,讓上班的同時彆忘了提升自己。
似乎看懂了毛頭眼底裡的意思,春麗掙紮著說:“我這不是孕婦嗎?”
行行行,你是孕婦你最能耐!
長歎了一口氣,毛頭繼續追問:“其他呢?舍管員不是還要查宿舍有沒有違規品嗎?還要每周檢查衛生,每月都要評比宿舍衛生,對了,應該還要負責調解學生之間的矛盾吧?”
電影學院也是大學,哪怕比不上百年名校京大,可一些細節方麵還是相同的。尤其電影學院那邊,女生宿舍裡時不時的就會出事,不是你用了我的化妝品,就是你弄濕了我快要晾乾的衣服,天天都是大戲。
毛頭跟女同學們的關係一直不錯,他又是個絕佳的聆聽者,所以他一下就找出了重點。
隻是聽了這話,春麗更遲疑了。
“說!都這會兒了你還隱瞞啥啊?”
“其實也沒啥,就是那些女大學生吧,很多都不大像話,說了好幾回垃圾每天要倒,總是被我逮住沒弄乾淨的。還有說了不準在綠化帶裡曬被子,前段時間,天天都能
逮一幫子人。再有就是,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小事情也能吵到我跟前來,我就忍不住說了她們幾句…”春麗皺著眉頭數落著,“本來就是啊,爹媽賺錢供她們讀書,不好好讀書就知道攀比,對得起誰啊!”
“礙著你了嗎?”毛頭怒懟道,“說難聽點,關你屁事!她們就算把家底給掏空了,花你一分錢了沒?我跟你說,就你這樣的擱在我們學校,當我的舍管員,我一開學就舉報你,叫丟工作被單位開除!”
“你…”春麗氣得要命,偏毛頭說完這話就起身出門了,她隻能在後頭喊,“你去哪兒啊?”
“打電話!這麼大的事兒不跟家裡說啊!”
怒歸怒,可那是親大姐,毛頭有啥辦法?要是換個人,他直接一句“關你屁事”立馬解決問題。
等毛頭出去了,屋裡就剩下喜寶和春麗倆人,喜寶看了看她,想安慰吧,被毛頭剛才一頓噴後,她已經慢慢傾向毛頭了,畢竟“哥哥說的對”僅此於“奶永遠是對的”。
“大姐,我還是給你去熬點兒粥吧?不為你自己,也考慮一下你肚子裡的孩子。”喜寶弱弱提議道。
最後那句話顯然說服了春麗,她慢慢的點了點頭,不過沒開口說話。
…
村裡的大喇叭又響了起來,是毛頭找張秀禾。
張秀禾興衝衝的去,卻失魂落魄的回來。
電話裡,毛頭告訴他媽,春麗被單位開除了,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具體原因是啥,可據他猜測應該是春麗自己的問題,沒有把本職工作完成,這才遭了領導的嫌,趁她提前請產假的機會,把她給開了。
張秀禾懵了啊,如果說丟了工作對於春麗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那麼對於張秀禾這個當媽來說,打擊更大。
一直以來,張秀禾都將春麗視為自己的驕傲。在京市大學裡頭上班啊,鄉下人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都以為在學校上班的全是老師,等於春麗就是個大學老師,還是首都最好的大學。多風光的事兒啊,怎麼突然就被開除了呢?
跟春麗不同,張秀禾至始至終也沒有怨過學校領導,她就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從掛掉電話從村委出來,一直到循著本能回到家裡,她都是渾渾噩噩的。就連袁弟來跟
她打招呼,她都沒有任何反應,說起來,她這個樣子倒是很像以往袁弟來受到重大打擊時的模樣。
袁弟來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她是不喜歡這個大嫂,可倆人真的沒有鬨到撕破臉的地步。不過,既然人家不想跟她說話,她就又躲回房裡去了。
張秀禾還是那副六神無主的模樣,直到趙紅英過來一看,問她:“老大家的,你這是乾啥呢?咋回事兒啊?”
“媽,麗麗被單位開除了!”
趙紅英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想起剛才大喇叭裡說毛頭找媽的事兒,頓時臉子一拉,沉聲問道:“說,給我好好說,到底咋回事兒?”
“我也不知道,就是毛頭說的,說麗麗在單位沒乾好,被領導開除了。還跟我說,要是有啥情況,叫我這個當媽的開導開導…麗麗她還懷著身子呢,咋就好端端的被開除了?媽,你說我該咋辦啊?”
咋辦?涼拌!
雖然張秀禾說的不清不楚顛三倒四的,可趙紅英還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當下,一個白眼丟過來。
“要我說,麗麗就不適合這個活兒!還大學上班呢,好好的待在廠子不成嗎?非要起那個心換工作,她能乾啥?高中生了不得了?我告訴你,京市是首都,不是咱們鄉下地頭,高中生一抓一大把!”
“這這這…”張秀禾原本就心慌意亂的,被趙紅英這麼一說,她更慌了,“可麗麗不是說,她沒找人開後門嗎?對了,我記得去年那會兒跟毛頭打電話,他好像也提了一句,說啥他也不知道他大姐當初是怎麼被選上了。”
嗬嗬,沒開後門?
嗬嗬,不知道咋被選上了?
毛頭是真的不知道,趙紅英心裡有數啊,她知道那是天老爺給開的後門,硬塞進去的。不然,就春麗那學曆那脾氣那德行,能叫人家首都頂級大學的領導中意破格錄取?
做她娘的春秋大夢!
趙紅英在心裡琢磨著,就是老天爺給喜寶一個麵子,白讓春麗得了個天大的好機會,可她自己沒那個能耐,不適合也做不了,鐵飯碗都能給砸了,送上門來的機會也遲早要還回去。
這下好了吧?還是該乾啥就乾啥吧!
然而,這話趙紅英又不能直接跟張秀禾講,她在心裡轉了一圈後,嘴上卻說:“她本來也乾不了這個活兒,皇城根下啊,能跟鄉下地頭比?這兩年,她那個性子沒改好還更過分了,年紀輕輕的跟個鬥雞一樣,天天懟人,她以為她是我?我是鄉下沒文化的老太婆,她是高中文化在大學裡麵上班,要我說,趁早拉倒!”
張秀禾一臉茫然的看著趙紅英,婆婆的話拆開來她每個字都能聽懂,連在一塊兒咋就懂不了了呢?
見她一副傻乎乎的樣子,趙紅英耐著性子跟她解釋:“打個比方,你去鄉裡衛生所看病,裡頭的醫生護士也不跟你好好說話,上來就隨便給你戳一下,你樂意不樂意?乾不了這個活兒就乾脆甭乾,人家京市大學啊,會缺人嗎?你以為跟咱們那個紅旗小學一樣?
“反正就是你沒把閨女教好,回頭記得好好說一說。就她那樣兒,你乍一看她的日子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可其實呢?房子是強子給她買的,強子自個兒樂意,我也就不說啥了。當初看著她跟喜寶挨著住,我還挺高興的,想著她都去京市五六年,怎麼著也該把地盤給踩熟了,弟弟妹
妹上京市讀大學,她這個當大姐的,正好能照應一把。門對門,多方便啊!”
“你隻去過一趟,那次房子還沒買呢,我過年那陣子不是帶著老三一家子去了京市嗎?”
“我先前還想著呢,兩家挨的那麼近,喜寶讀書又忙,她這個當大姐的,怎麼說周末也該做頓飯給喜寶吃吧?省得開火了。她那活兒又輕省,平時閒了幫著掃掃院子,看天氣好了曬曬被子,給屋子通通風透透氣,為了這個,我先前還叮囑喜寶,把鑰匙給她一份。萬一有啥要買的,沒時間的話,也能讓她幫著跑一趟。喜寶她讀書忙啊!”
“結果,你猜怎麼著?喜寶還是自個兒開火,她還得給毛頭做飯!”
喜寶並不是大房的閨女,這一點幾個小的是不清楚,可春麗肯定是知道的。她是沒說,可就趙紅英來看,人家也沒把喜寶當成親妹妹來看,關心是有的,可也僅限於口頭關心。
再有就是臭蛋了,喜寶和毛頭去了京市以後,但凡有空就去找臭蛋,當然國家隊要集訓就沒辦法了,這個不是他們所能控製的。可在此之前,春麗在京市待了五年,除
了被張秀禾要求下去過一兩回後,等村裡通了電話後,就再沒往那邊去過。
怎麼說呢?按照堂兄弟姐妹來論,春麗的做法沒錯,尤其她已經嫁出去了,對親戚這個態度也沒錯。
可這不是還有毛頭嗎?
趙紅英冷著臉,將憋了許久的話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喜寶臭蛋都不是她親弟妹,我沒話說,誰家也沒規定嫁出去的堂姐要關照娘家堂弟堂妹的,可毛頭呢?毛頭是她親弟弟啊,當初我把喜寶那房子的客房收拾出來叫毛頭住,這不是春麗還沒房子嗎?現在好了,我就不說住的問題,她給毛頭燒過一頓飯沒?”
再看張秀禾,早已是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好半響才喏喏的開口:“麗她咋變成這樣了?”
“咋變了?沒變,她一直都這樣。強子樂意貼她,我不管。過年那會兒,老三一家子跟她不親也就算了,我呢?她也沒說請我吃頓飯呢,連家裡都沒請我過去坐坐。她一個出嫁了的孫女,又是大過年的我懶得說,後來想著她去喜寶學校裡上班也不錯,好歹能照應一下,連瓶開水都不幫著打,不知道學生下課一窩蜂的湧出來,她一個管宿
舍的,多空呢!”
“你說閒了幫著打個飯打個開水,這不是順手的事兒嗎?要是她上班忙活也就算了,我聽她說,她成天就做私活兒,要不就湊一塊兒瞎嘮嗑。有這麼當姐姐的嗎?”
“還有毛頭,一周才回家一趟,親弟弟啊,不能提前買些好吃的招待一下?我就不說平時咋樣了,過年那幾天,我跟喜寶在那兒做年貨呢,她就抓了一捧瓜子嗑啊嗑。”
“咋了?我倆是長工,她是地主家的小姐?嫁出去的閨女過年回門還幫娘家人做做飯洗洗碗呢,我去你二嬸家竄門子,看她在哪兒曬被子還知道搭把手呢,她呢?整個年裡頭,啥事兒都沒幫著乾,彆扯懷著孩子,你懷著孩子還下地乾活呢。你知道咱們忙活的時候誰洗碗?老三!”
趙紅英說到這裡也有些煩了,衝著張秀禾擺了擺手:“我是不知道她是心大了還是咋的了,整個兒就指望不上。就她這個樣子吧,你要是由著她這麼下去,以後還有苦日子過,再好的日子她也能過得一團糟。”
張秀禾木然的立在當場,及至趙紅英人都走了,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這個事兒了。
宋衛國當然著急,可這事兒急也沒用,隻跟毛頭一樣,讓張秀禾多勸勸。可張秀禾咋勸?她還沒想明白呢。
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老宋頭,等晚上一進屋,他就嘀咕開了:“老婆子,這是咋回事兒呢?不是說百世善人…”
“你閉嘴!”
趙紅英嚇得不輕,趕緊回身把房門關上。幸好,他們現在住的是紅磚樓,各房之間還是有段距離的。
等把門窗都關上後,趙紅英這才壓低了聲音跟老宋頭說:“老頭子,這事兒我也琢磨過了,你說這天老爺為啥給了麗麗這麼好的活兒?還不是想讓她去照應喜寶幫襯喜寶?一點兒忙都沒幫上,估摸著這心裡頭是根本沒想過要幫喜寶。那憑啥讓她過舒坦日子?要她有啥用啊?不開除她開除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