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二,我就問你們,去不去京市?強子和大偉現在也有出息了,養你們絕對沒問題。”
隨著趙紅英的話音落下,老宋家這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其實,這些話早在多日之前,趙紅英已經跟老宋頭提過了,也算是打了預防針了。因此,這會兒老宋家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唯獨老宋頭麵上並未絲毫驚訝的情緒,隻是躬身低頭抽著他的旱煙杆子。
“說說吧,老大你先說。”見大家夥兒都不吭聲,趙紅英直接點了宋衛國的名字。
宋衛國很是猶豫。
“媽,這當兒子的還沒老呢,哪兒有讓孫女養爺奶的
?就算人家京市不興這個,咱們這片就沒這個道理。媽,你是不是嫌棄兒子沒用啊?”
“對。”趙紅英回答得那叫一個乾脆利索,絲毫都不拖泥帶水,完全沒有丁點兒的矯情做作。
隻是這話一出,宋衛國哥仨都驚呆了。
雖然沒叫到自己的名兒,宋衛黨還是開了口:“媽,您還真覺得兒子們沒用,所以要讓孫女養?這不合規矩啊!”
“沒說讓喜寶養啊,我可以讓衛軍養我和你們爹。再說了,這不是還有強子和大偉嗎?他倆早就跟我說了,讓我愛到誰家過就去誰家過,錢,他們出了!”
這才是真正的財大氣粗,外加這倆全家最有錢的貨還是一個鼻孔出氣,更糟心的是,那哥倆已經能耐到不聽爹媽的話了。
哪怕掏錢的是親兒子,宋衛國和宋衛黨依舊無比糟心。偏這時,趙紅英又說:“不然,你們就是放著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不讓我和你們爹過,非要拘著我們在鄉下地頭吃糠喝稀,天天下地乾活對不對?”
“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宋衛國和宋衛黨嚇都要嚇死了,打死他倆都不敢這麼想,問題是,仔細想想,仿佛還真就是這個理。哪怕宋衛黨至今都沒有去過京市那頭,光是聽趙紅英早先在家裡講的那些京市見聞,心裡頭就格外不是滋味。
“行了,我都知道了,這不是跟你們商量著,啥時候去京市嗎?”趙紅英擺了擺手,“這麼說吧,我和你們爹是肯定要去的,你們到底咋辦,自個兒再琢磨琢磨。”
老宋頭聞言抬頭看了趙紅英一眼,滿臉的無奈溢於言表,可最終他還是繼續抽旱煙去了,心道,算了,都活著大半輩子了,老婆子想任性一回也由她了。
這老宋頭倒是看得開,宋衛國和宋衛黨就沒那麼輕鬆了,倆人先對視一眼,又各自瞅了瞅他們的媳婦兒,偏偏,張秀禾和王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一看就已經投敵叛國了。
兄弟倆更無奈了。
遲疑再三,還是宋衛國開了口:“媽,我是這麼想的,農忙還沒過,辛苦了這麼多日子,哪能放棄呢?再說了,臭蛋得了那個啥…世界冠軍?嗯,這麼大的喜事兒咱們能不辦幾桌酒嗎?我這邊,人家可打聽了好幾回,也不是
人家想貪那點兒便宜,這不是喜事兒嗎?都想沾沾喜氣!這檔口,哪兒說走就走啊!”
宋衛國苦口婆心的勸著,就盼著能讓爹媽改主意。
沒想到的是,趙紅英隻斜眼瞥了他一下:“誰跟你說現在走了?最起碼也得等過了中秋再走。”
“那…”原本要說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裡,宋衛國徒然間不知道該說啥才好了,懵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就下回再說?我再仔細琢磨琢磨。”
一聽說還有這麼長時間,無論是支持走還是支持留的人,這會兒都歇了這份心,瞅著天色也不早了,索性先洗洗睡了。
及至各房都歸了屋,好戲才正算開始。
宋衛國第一時間問張秀禾,白天的電話裡究竟說了些啥。張秀禾本身也不聰明,想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說:“我光顧著問臭蛋了,之後就被媽搶了電話機,也就是最後快掛電話了,才跟喜寶說了兩句。喜寶也沒說啥啊,就說她在京市等著咱們,有話到時候見麵再詳說…哦,對了,她還說要請咱們吃飯呢。”
“你可拉倒吧!喜寶才多大?她自個兒還在上學呢,
請啥請!”宋衛國沒好氣的說道。
張秀禾也委屈:“不然你叫我咋說?在電話裡推來推去的啊?她說要請,那就讓她請唄,回頭我給她包個紅包不就結了?不然就給她買幾身新衣裳,打幾床厚棉被啥的,一家人要不要分得那麼清楚?還是你拿我當春麗看?”
提到了春麗,宋衛國一時間沒了言語,就連張秀禾也自知失言的住了嘴,倆口子好半天都沒吭聲。
末了,仍是宋衛國歎著氣說:“還提那茬做啥?她跟弟妹鬨彆扭,還跟她哥犟嘴,這些都不叫事兒,可你自個兒瞅瞅,從鬨開到現在,一年多了吧?連個電話連封信都沒有,聽說過兄弟姐妹鬨翻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就沒見過兒女先斷了跟爹媽這頭關係的。唉…”
“不說了不說了,怪我不好,好端端的提她乾啥?”張秀禾嘴裡發苦,到底是親生的閨女,她能不想著點兒?偏那頭,就好像記恨上了一樣,愣是絕了一切路子,她是當媽的,還能上趕著把臉貼上去叫女兒女婿作踐?是以,她也索性硬著心腸不吭氣,看看誰先心軟。
照現在看來,那頭是沒指望了,張秀禾就琢磨著,等到了京市以後,或許能打聽打聽?不然這樣無聲無息的,
叫人心裡直發慌。
夫妻多年,媳婦兒心裡頭想的啥,還真就難不倒宋衛國。一看到張秀禾那副神情,宋衛國就猜到了七八分,搖著頭說:“我說你呀,當爹媽的偏心是有,臭蛋傻,年紀又最小,你偏著點兒我沒話說,可其他幾個呢?強子大氣,不要咱倆管,毛頭、梅子還有喜寶呢?喜寶是過給了老四,可媽疼她,她又是吃你的奶長大的,你沒事兒了關心誰都好,管春麗那白眼狼做啥?”
“好好好,我不管了,那你說說,咱們要不要去京市?”張秀禾被道理砸了一臉,這會兒也有點兒懵了,索性把拿主意的事情交給了宋衛國。
“去,看媽那意思,遲早都要去的。可我這邊還能再乾幾年,擱村裡,我大小也是個官兒,也能說得上話兒。這真要是去了京市那頭,可就隻能靠兒子養了。”
“靠兒子養咋了?”張秀禾就不明白了,靠閨女丟人,靠兒子也不成了?”
“我還能乾,我乾啥要兒子養?等我七老八十乾不了活兒了,他要是不養我,我抽死他!”
張秀禾:…所以到底要怎樣?!
宋衛國琢磨再三,還是下定了決心:“到時候媽要是去了,你跟著去,多乾活少說話。記住,彆去找春麗,莫說當爹媽的教訓孩子本就應該,我這當老子還沒教訓她呢,她就給我犟上了?等著,她要是自個兒來找人,你就看情況再決定原不原諒她。”
“那她要是不來…”
“你說呢?”宋衛國反問她,“老子辛辛苦苦賺錢供她讀書,底下這麼多孩子,就數她花錢最多,她就這麼個態度?”
“行吧,我聽你的。”
大房這邊最終還是統一了意見,即選擇跟著一起去京市,不過宋衛國會相對晚上幾年,張秀禾先跟著走。而二房那頭,意見就更統一了,宋衛黨兩口子就一個心病,就是春芳。
“要不是芳芳在臨縣紡織廠上班,我早幾年就走了。”王萍想著電視裡看到的高樓大廈,心頭癢癢的,“我還想住住樓房,聽說現在城裡最好的房子就是樓房了,洋氣得很。早先我還擔心爹媽不想走,要是知道他們也想走,我二話不說立馬跟上。”
“那芳芳呢?”宋衛黨問。
“回頭我給大偉打個電話問問唄,早先大哥大嫂家的麗麗能調職去京市,說不準咱們芳芳也成啊。再不濟,讓她去她哥那兒做事兒?還真彆說,咱們要是都走了,單留芳芳一個在這邊,我還真有點兒不放心。”
“那你問問吧,記得彆為難孩子。”
“瞎說啥呢?倆都是我生的,我舍得為難誰啊!”
二房那頭很快就關了燈,舒舒服服的躺下跟周公約會去了,這時就看出未婚的好處來了,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丟了工作罷了,橫豎最近幾年工廠都在裁人,就算真的丟了工作,也不會太心疼。
而三房…
啊喲,快彆提了。
扁頭哥仨就不用說了,自打哥哥姐姐們都離開家後,他們仨就霸占了二樓的所有房間,甭管橫躺豎躺都沒問題,整個村子就沒人比哥仨更舒坦的了。
樓下的房間裡,宋衛民已經沉沉的睡去了,這會兒正打著呼嚕,睡得噴噴香。在他看來,爹媽做的決定是無可更改的,反正也輪不到他這個當兒子來指手畫腳,至於倆
哥哥要咋辦,更沒他的事兒了。所以,該吃吃該睡睡,小日子繼續美滋滋的往下過。
袁弟來就沒那麼好運了。
——如果老倆口和大房二房都走了,那他們這一大家子該怎麼辦?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憑啥都是姓宋的,其他人都去京市吃香的喝辣的了,就丟下他們一家五口呢?
滿腦子漿糊的袁弟來,就這樣睜眼到了天亮。
她不是不想跟宋衛民商量,而是宋衛民洗漱太快了,又沾上枕頭立馬睡過去了,強行把人弄醒也沒用,用不了幾秒鐘,他又能繼續睡,除非等他自個兒清醒,不然啥法子都沒用。
及至天亮,袁弟來才把憋了一整個晚上的問題,一股腦的全部砸到了宋衛民頭上。
宋衛民一臉懵逼。
“啥叫該咋過日子?咱們這二層紅磚樓住著,不是挺好的嗎?就算爹媽大哥二哥他們搬走了,還能把這小紅樓扛著走不成?放心吧,他們乾不出這種事兒來。還有家裡這地,他們要是都走了,家裡那些地肯定是留給咱們的。多好啊,有房子有地的,爹媽還有人養了,你還不滿意?
”
平心而論,宋衛民也挺舍不得爹媽和倆哥哥的,畢竟是打小就生活在一起,從未離開過的。不過,他好歹還有自知之明,心知這事兒輪不著他說話,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往好了看,橫豎家裡人從未虧待過他。
“趕緊起來吧,地裡還有活兒要乾,媽和大嫂回頭鐵定得被那幫記者攔住,你沒事兒你多乾些。”
袁弟來一口氣上來,差點兒沒直接背過氣去。再一次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所嫁非人。
——咋就叫她攤上這麼個沒骨氣的慫包男人呢?!
——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喲!!
外頭的人並不知曉老宋家的打算,不過確實如宋衛國所言的那般,早就有人在打聽老宋家啥時候擺酒了。
鄉下地頭,但凡遇到好事就會擺幾桌,邀請親朋好友前來聚聚。早些年物資奇缺,風俗也抵不過現實,那些日子就連兒女嫁娶都極少擺酒,最多也就是弄點兒花生瓜子啥的每人抓上一把,哪兒像近兩年,日子好過了,各家各戶又興起了大擺宴席的習慣。
他們這一帶還有擺流水宴的習俗,吃酒要給添頭,窮
時就是一把蔥蒜一顆白菜啥的,現在則統一給個兩三塊錢,要是近親就給五塊,哪怕啥都不給,主家也不會往外轟人,照樣拿人當賓客款待。
如果是彆家擺酒,估計也就親朋好友會去,可老宋家這種情況真心不同,有的是人家等著沾喜氣,好些時候就有人上趕著來打聽日子,拍著胸口保證到時候一定來幫忙。
現在,奧運會基本上已經算是結束了,趙紅英大清早的先往鄰村跑了一趟,讓他們那邊的半瞎挑了個好日子,回頭就跟村裡人宣布,老宋家又要擺流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