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校長了,去我初中校長他家了,說要人配合她,製定個啥啥計劃,目標就是讓我考上京大!”
電話裡的扁頭還是哭訴,哭天搶地的訴說著他這幾天的非人待遇。趙紅英已經徹底沒了言語,她知道袁弟來病得不輕,但是真不知道那貨還能整出這麼個事情來。
扁頭啊!扁頭那學習成績咋樣,老宋家上下誰不知道?他就跟早以前的強子和大偉一樣,從小到大成績都非常穩定,每年乃至每學期都固定往家裡搬回幾盞紅燈籠。當然,要是努力一下,還是可以考及格的,但是考京大…
趙紅英很想問問袁弟來,你是對京大有什麼誤會嗎?不對,應該是問一下,對考大學這個事情有什麼誤會嗎?連她這個幾乎全文盲的都知道,考大學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君不見自打毛頭和喜寶之後,全村就再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再說了,毛頭和喜寶雖然是本村人,可他倆從初中起就去縣一中上學了,也就是說,這倆能考上大學,跟鄉裡的學校關係其實不是很大。
“奶!奶你倒是說話啊!我可咋辦啊?我媽等下就該回來了!!”扁頭那驚恐萬狀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光聽聲音就能腦補出他哭得涕淚橫流的慘烈模樣。
慘啊,真是太慘了!
強子挪啊挪的,又給挪了回來,手裡拿了杯剛從隔壁買來的綠豆湯:“奶,喝點兒綠豆湯解解暑?”
趙紅英順手放下裝著白水的杯子,接過了綠豆湯,低頭喝了一大口,這才開口問扁頭:“那你說該咋辦?咱們都已經到京市了,你還能追來不成?找你爹去。”
“我爹他不管用啊!”扁頭幾乎要哭暈在電話機旁了,“奶啊!我媽她這回是真的真的瘋了,彆說我爹了,她連東子西子都不管了,做飯就隻管我和她的!洗衣服也隻洗我和她的!東子西子餓得眼睛都綠了,她也隻是讓他倆去地裡找我爹!奶!!!!!!”
“叫奶有啥用?我還能飛過去找你?得了吧,不然你就好好學習,我回頭碰上了喜寶,讓她幫你挑些複習書來,給你寄過去。”
“啊!!奶你這樣會永遠的失去我的!!”扁頭淒厲的慘叫了一聲,“我要是能考上京大,毛頭哥就能上春晚!”
一旁的強子小聲的問:“咋了?三叔打扁頭了?”
“你三嬸讓扁頭考京大。”趙紅英隨口說了一句,忽
的想起來,“扁頭那成績跟你差不多,要不你跟他說說?”
強子一臉麻木的接過了電話,很好,考京大,這個目標實在是太偉大了。當下,強子對電話那頭的扁頭說:“我覺得,咱們可以把目標定得低一點,比如說,先賺他一個億,然後分給京大一半,這樣咱們就能上京大了。”
扁頭:…
我能說什麼呢?天要亡我啊!!
掛掉電話,扁頭掏出兜裡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了村委的人,然後一步一晃的往家裡走去。
他已經心灰意冷了。
“扁頭!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來來,咱們去打撲克牌!”不遠處,袁胖子等幾個小夥伴正在大樹底下邊乘涼邊玩牌,冷不丁的瞧見了扁頭,忙揮手叫他過來。
扁頭突然眼前一亮,腦海裡浮現了一個極佳的好主意。
袁弟來蹬著自行車從外頭回來時,已經是將近下午四點了,她又累又熱,還惦記著在家裡的扁頭,自行車蹬得飛快。
她今天去找扁頭初中的校長了,意思很明確,就像扁頭說的那樣,她已經把目標定在了京大,眼下就需要學校和老師一起配合她完成這個遠大的目標。
一句話,目標已經定下來了,扁頭也會朝著這個方向去,但是學習計劃卻得學校老師來完善。
於是,在扁頭懵逼之後,他初中的校長也懵了。
有目標是好事兒,可咱不能那麼好高騖遠對不對?比如說,完全可以先把目標定在開學後的期中考試門門及格,然後再考慮其他的。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直接往個百八十斤的,非但吃不成胖子,還會直接噎死。
然而,袁弟來拒絕被灌雞湯,她就一個要求,叫人家校長配合她,目標就是讓扁頭考上京大!
校長好說歹說,各種人生道理說了一大通,可袁弟來就是不改初衷。對她而言,過程不重要,反正她就要一個結果,至於要如何達成這個結果,那是你的事兒,你是老師,你是校長,你就應該把扁頭送到京大去!
最終,在浪費了半下午的時間後,校長選擇送客。
“宋剛的媽媽,如果你非要這樣的話,我隻能另請高明了。你家宋剛今年已經十三歲了,離高考還有五年。而
考上京大…給我五年時間,我也一樣考不上京大。”
袁弟來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過來,原來不是扁頭太差,而是學校的老師都是廢物。
明白了這一點後,她就趕緊蹬著自行車回家了,一路上就開始盤算,怎樣給扁頭轉學。她還記得以前毛頭和喜寶上的就是縣裡最好的學校縣一中,既然這樣,就讓扁頭也去縣一中上學好了。
一路匆匆趕來,她萬萬沒想到,等回到家後,卻怎麼也找不到扁頭了。
“宋衛民!!”飛奔著衝到地頭上,袁弟來衝著自家地大聲的吼人,“扁頭呢?扁頭他人呢?”
雖說秋收已經結束了,可地裡還是種了不少的瓜果蔬菜,宋衛民這會兒正忙活著呢,聽到媳婦兒的聲音後,才直起身子,看向田埂上頭,一臉懵圈的問:“啥?”
“我的扁頭呢?!你為啥不盯著他啊?!他人去哪兒了?!”
袁弟來要瘋了,而宋衛民在弄明白她的意思後,更是完完全全的一頭霧水:“我…我盯著他乾啥?”
扁頭已經十三歲了,這個年紀,彆說是在鄉下地頭,
哪怕是城裡最最金貴的心肝寶貝兒,也沒得一天到晚拘在家裡,或者讓家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的。而在他們村裡,隻怕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特意盯著。
然而,袁弟來卻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她瘋了一般的衝下田埂,三兩步的衝到了宋衛民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當初就是你沒盯著臭蛋,臭蛋就沒了!現在呢?你是當爹的,你為啥不能盯著扁頭?我告訴你,要是我的扁頭沒了,我也不活了!”
“你個婆娘瞎說個啥?”老實人也會發火,這檔口宋衛民就惱了,一把扯開了袁弟來的手,“臭蛋好好在京市,扁頭也就是跟他那些朋友出去玩了,這不是還沒開學嗎?他愛玩咋了?”
“玩什麼玩!就因為扁頭,我才丟了臭蛋,他還想玩?玩個屁!誰都可以玩,誰都可以沒出息,就他不行!不然…不然我當初乾嘛要懷上他?我乾嘛要生下他?”
“我不跟你瞎扯,我要乾活。”
“乾活乾活!你就知道乾活!你就算乾到死又有啥出息呢?不就是個地裡刨食的,自個兒沒出息,還非得要兒子跟你一個樣兒?我上輩子是遭了什麼孽,才嫁給你這個
窩囊廢!”
遠在京市的趙紅英等人絕對想象不到,他們才離開這麼幾天,一貫老實的老三就被逼得差點兒在地頭上跟袁弟來乾起了架,要不是旁邊地裡的村民聽著動靜不對,趕緊跑出來拉架,隻怕這倆真能掐起來。
此時的扁頭在哪兒?
當然是在老袁家。
在跟袁胖子哭訴了自己這幾天遭受的非人待遇後,袁胖子拍著胸口表示,隻要有他一口吃的,一定不會看著弟弟挨餓。於是,他就把扁頭帶回了家。
扁頭蔫頭蔫腦的跟著袁胖子過來時,袁婆子正好從屋裡出來,冷不丁的看到外孫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走進自家院門,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的倒抽了一口涼氣,無比震驚的問:“扁頭,你媽把你也丟了啊?她不要你你就在這兒住下,和家寶一屋。”
再多的詞彙也無法形容扁頭此時此刻的絕望。
他抬頭看向他外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還不如把我丟了呢!”
袁婆子一時間沒弄明白這話的意思,就拿眼神去瞧大
孫子。
當下,袁胖子就把事情大概簡單的跟他奶說了一遍。等他說完後,袁婆子簡直如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考、考大學?”
徒然間,袁婆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外孫會說那話。當下,她又開了口:“沒事兒,都一樣,咱們現在不比從前了,米缸子裡都裝的滿滿的,粗糧細糧一大堆。你就住下,彆搭理她,過陣子就好了。”
“好!外婆你真好!”扁頭又哭開了,這回是感動的。雖說老袁家的條件不如老宋家好,就連房子都還是最老的茅頂泥牆房,可架不住這裡有人情味兒啊!
唯一擔心的就是,回頭叫他媽給逮回去了。
為了避免這個問題,扁頭乾脆就不出門了,袁胖子怎麼勸他都死活不出去,還說,就算光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發呆,也比被逼著天天念書寫功課來得強。
於是,袁胖子更同情他了。
等老袁家其他人陸陸續續回來後,袁婆子把事情跟家裡人這麼一說,全家上下看向扁頭的眼神皆是滿滿的同情與心疼。
同情他有個傻子媽,心疼他以後還得遭罪,畢竟又不能離家出走一輩子的。
至於袁弟來那殷切的期望,在老袁家人看來,那就是傻子在做白日夢!
這年頭的大學是那麼好考的?真要是這樣,那咋不是遍地都大學生呢?國家咋就那麼缺人才呢?那些回不去的知青為啥要偷跑呢?就算那些知青人品不行,可腦子肯定比扁頭好使啊!
因為扁頭難得過來一次,袁婆子今天特地下了一鍋麵條,用新打的麥子和麵擀的,還給幾個孩子麵碗裡都臥了個雞蛋,滴了香油,撒了蔥花,還沒吃就噴香撲鼻。
扁頭接過麵碗就開始歎氣抹眼淚:“我自個兒咋樣我能不知道?還考大學呢,要不是小升初不用考試了,我一準考不上初中。”
“吃吃,先吃著,吃完了再說。”袁婆子勸道。
麵條的味道倒是不錯,隻是扁頭的胃口卻不開,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他媽,他那個神奇到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媽:“我媽還說,讀書才能賺大錢。可我家這邊,最能賺錢的不就是強子哥、大偉哥,還有我臭蛋哥嗎?他們的
成績又不好!”
這個事兒,袁胖子很有發言權:“你兩個堂哥從小學到初中,一共好像就及格過一次還是兩次。你臭蛋哥,我熟啊!他每次考試都是零蛋分!”
“對啊!可他們仨不是最能賺錢嗎?還有我四叔,他不是也才初中畢業?就我媽非說讀書才能賺大錢。毛頭哥和喜寶姐賺錢了嗎?毛頭哥欠了一屁股債,喜寶姐好像就隻會花錢吧?他們不是自打去縣城讀書就大把大把的花錢了嗎?我媽真的是瘋了,什麼讀書賺錢,我看讀得越多花得越多!這還讀個屁!”
老袁家上下齊刷刷的點頭,紛紛表示,這話說得相當有道理、有水準。
袁家小舅慣常喜歡蹲田埂上跟人嘮嗑,聽扁頭這麼一說,忙附和道:“我聽人說,你那個姐,就是喜寶,你親姐。她上個大學家裡還給買了個房子?三千塊?是真的?”得到了扁頭肯定的答複,他直接張大了嘴巴,“真的啊?天呐!買個房子三千塊,還得裝修粉刷一下,再買些家具、家電?算上吃喝穿,那她上個學得花多少錢?這也太貴了。”
扁頭又說:“得虧她當初借了兩百來塊給強子、大偉哥,這才拿了後來的一萬塊,不然她這學咋上呢?上不起啊!”
“一個房子就三千塊,這得啥時候才能賺回來呢?”袁家小舅還是比較震驚於京市的房價,尤其喜寶到現在還沒畢業,誰知道往後還要花多少。
旁邊的袁胖子吃麵條吃得呼呼響:“爸,你現在知道我對你好了吧?小學畢業就不念了,念那麼多有啥用?費錢費事,咱們家得賣多少糧食才夠本呢?”
一桌子的人猛點頭,大道理他們不懂,反正現在發財的都是當年讀書不好的。而讀書好的兩個大學生,至今為止沒往家裡拿過一分錢。
這不就結了?!
雖然摻了一個扁頭,可他們一桌人吃得還是興高采烈的,三觀一致,眼界統一,說啥都互相能理解,完全好像一家人一樣。
倒是袁婆子,扒拉著碗裡的紅薯飯,心裡直歎氣。她那個大傻子閨女喲,就是留不住兒子,不是丟了就是跑了,照她看來,宋東宋西早晚也得跑。
遲早的事兒!!
就這樣,扁頭在老袁家住了下來。即便茅頂泥牆房完全不能跟老宋家的二層紅磚樓相比,扁頭依舊住得舒坦無比。閒了跟袁胖子哥幾個瞎扯淡,不然就湊一起打打牌,哪怕是幫袁婆子喂雞都成了一件美事兒。
唯一要說糟心的,就是前幾天那二十四小時盯梢的經曆,給扁頭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心理陰影。就好像冷不丁的一睜眼,他媽就在床頭兩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再不然就是吃著飯,突然就想起了他媽…
扁頭很頹廢,整個人身心俱疲。
袁胖子烤了幾個紅薯,瞅著差不多了就叫弟弟們來吃,在他看來,親弟和表弟也沒差,都是弟弟嘛,吃吃,一起吃!
“唉…”扁頭先歎氣,再接過烤紅薯,想起他媽,連烤紅薯都不香了。又想到就要開學了,扁頭心裡的惶恐已經徹底淹沒了他。
就在這時,老袁家外頭一聲大吼,扁頭手裡剛剝開個口子的烤紅薯就“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同一時間,他的臉色煞白,活脫脫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袁弟來找上門來了。
就算她已經許久不跟娘家人來往了,這一個村子的,哪怕扁頭咬緊牙關就是不出門,那也瞞不了多久的。這不,隔了兩天,她終於殺上門來,並且很湊巧的跟袁婆子在門口撞了個正著,直接撕擄開來。
扁頭已經被嚇懵逼了,瞧他那模樣,真的是恨不得先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要不是袁胖子攔得快,他都能直接往灶眼裡頭鑽。
與此同時,袁弟來那高聲的叫罵也透過老袁家半人高的泥糊的院牆透了進來。
“我隻有扁頭了!你個死老太婆怎麼敢跟我搶他?扁頭啊!扁頭你出來啊!媽來接你回家了,媽帶你回家好好學習,咱們考大學,咱們賺大錢!”
“你彆躲裡頭,我知道是老袁家這群遭瘟的東西把你藏起來了。你出來!!”
“扁頭!媽為了你連臭蛋都丟了,你不能對不起我啊!臭蛋…都是因為懷上你啊,我才把臭蛋丟了,也不是我丟了他,是幾天沒見他就忘了我,我的臭蛋啊!”
“臭蛋已經給彆人了。扁頭!媽現在隻有你了!你必
須要有出息!你要是沒出息,咋對得起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伴隨著袁弟來高聲叫罵哭喊的,還有袁婆子的痛呼聲,以及陸續問詢趕來的村民叫喊拉架聲。
扁頭是被袁胖子拉出去的,他整個人都是一副魂飛魄散的狀態,看著他媽在外頭又拉又扯狀似癲狂的大喊大叫,也看著他外婆坐在地上大哭,嚷嚷著閨女打死媽了。
就在這時,曾經的生產隊大隊長、現任村長趙建設匆匆趕來。
袁婆子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瞬間撲了過去:“村長你要是再不來我就沒命了!這個不孝女啊,她這是想要打死我啊!趙建設你得給我做主啊!!”
遠在京市的趙紅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啊盼。然而,沒盼來四兒子,也沒盼到小孫女,倒是接到了來自於娘家大侄兒的求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