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八八年漢城奧運會還有好久呢, 就連全運會感覺也挺遙遠的, 起碼對於臭蛋來說, 這些全然不叫個事兒, 畢竟哪怕今個兒教練剛給他打過氣, 都不用等明個兒, 到了晚間他就和著飯菜一道兒給吃下肚子了。
也因此, 他全然不知道自個兒又被惦記上了,而且惦記他的人還有好幾方,除了田徑隊的教練組, 還有上趕著來湊熱鬨的春晚節目組,甚至連電影製片廠都想橫插一杆子。
自打國家開始大力發展經濟,感覺整個兒風貌都跟以往截然不同了。明明前頭幾年還在為了口糧拚命, 到了如今, 已經不單單開始追求物質享受,連帶也越發提倡精神方麵的享受了。
不過, 對於臭蛋來說, 生活依然無比簡單, 甚至比他親姐喜寶更平靜。除了日常訓練外, 他也就是早中晚跟對象碰個麵吃個飯, 每周給他媽打個電話,旁的就沒了。
“上哪兒去?又是去找你對象?”
訓練結束, 隊友拿著毛巾擦腦門子上的汗水,能在大冬天練出一頭一臉的汗, 單就憑這個, 已經足以看出他們平日裡的訓練強度了。
臭蛋的情況比他好點兒,他輕易是不會爆發的,儘管每趟的成績在隊裡都算不錯,可那是相較於隊友們而言的,在他自個兒這邊,隻能算是平平。用教練的話來說,宋濤同誌是大賽型選手,日常訓練裡最多出八分力,到了賽場上才會全力以赴,而且還知道在小組賽上稍稍收一下,及至到了決賽瞬間跟變了個人一樣,豁出命去拚搏。
這些經驗是來自於上屆奧運會,可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沒人知道,當臭蛋站在決賽場上,左右全是“毛頭哥”時內心有多崩潰。
那些年,被毛頭哥支配的恐懼…
至於日常訓練,隊友清一色都是同胞,哪怕田徑選手普遍都被曬成了小麥色,那也不至於認錯人。沒了壓力,自然也就沒了動力,連動力都沒了,談何命令奮鬥破紀錄?
真相就是這般殘酷,可惜眼下還沒有人看透這些。
開口發問的隊友就是其中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今個兒的訓練他表現不錯,有幾次還險些跟臭蛋並肩前行了,雖然最後一刻還是被超越了,可他心裡頭卻是美滋滋的。差一點兒不算啥,關鍵是比誰差一點兒,他堅信隻要繼續努力,等到下一屆奧運會,興許就是他大放光彩之際了。
“對,找媳婦兒。”臭蛋把毛巾搭在手臂上,簡單的把東西收了收,打算先去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裳再去找他對象。
“你倆不是才訂婚嗎?這就媳婦兒、媳婦兒的叫上了?”隊友停下了抹汗的動作,扭過頭奇怪的問。
“都訂婚了還不是媳婦兒?”臭蛋反問了一句,沒等對方回答,他就自個兒搶答道,“反正她就是我媳婦兒,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媳婦兒了。她笑起來軟軟的、甜甜的,一看到她笑我就打心底裡高興。”
隊友默默的抬頭望天,心下納悶,笑容甜美也就算了,誰還能笑得軟軟的?又及時想起國家隊裡這些人多半都是文盲、半文盲,像他這種初中畢業的,已經算是高學曆了。
這麼想著,他心裡頭就痛快多了,正打算跟臭蛋一道兒去衝澡,結果一回頭,人家早就跑得沒影兒了:“喂!等等我啊!”
國家隊體育訓練基地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這個條件不單是指衣食住行方麵,還有現在這年頭極為稀罕的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甭管是春夏秋冬,起碼洗澡太方便了,不單有衝淋的,還有公共澡堂子可供泡澡。每回日常訓練結束後,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會衝個澡,再泡一泡,既舒坦又解乏。
不過,臭蛋一般也就衝個澡,澡堂子啥的,南方人終究不大適應,再說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早點兒去找他對象,哪怕什麼話都不說,單單兩個人坐在一道兒,都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今個兒也是一樣,等他隊友急匆匆趕到時,他已經差不多洗完了,回頭就換上
乾淨的衣裳,跑去找他對象了。
“怪不得我姥常說,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唉,我覺得我也挺傻的,咋就沒人來疼疼我呢?啥時候才能有媳婦兒…”
旁邊一人隨口接腔道:“等你拿到了奧運會…哦不,全運會冠軍吧。”
“也對,我還年輕呢,總有一天能超越濤子哥的!”被同伴這麼一激勵,他瞬間燃起了鬥誌,雄赳赳氣昂昂的,衝進了澡堂子。
搭腔那人愣是在更衣室裡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一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伸手撓了撓頭:“濤子哥?我咋記得咱們幾個都比宋濤大呢?”
忙著去找女朋友花前月下的臭蛋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小弟榮升為了哥。
榮升成了哥,也得繼續過日子。
早睡早起、健康三餐、日常訓練…臭蛋和他對象,暫時並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有的隻是汗水和笑容,以及對各項大賽的期待。
此時此刻,臭蛋還不知道,自己將成為很多人的夢魘。那些已經在他之前取得成就了也就罷了,最慘的是他的同齡人,以及比他還小的那些優秀運動員。
很多時候,真的不是你不夠優秀,而是彆人太優秀。亦如不分晝夜都待在空中的星星,明明在黑夜裡能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卻在白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被那炙熱
明亮的太陽光襯得黯然失色。
臭蛋就是那枚太陽,正徐徐的升起,而頭一個被炙烤的卻是大洋彼岸的短跑健將劉易斯。
劉易斯也是倒黴,他本該參加八零年的莫斯科奧運會,沒想到卻正好攤上了美國全麵抵製蘇聯。那一次,他連比賽都不曾參加,更妄論奪冠了。
等到了八四年洛杉磯奧運會,他滿懷著雄心壯誌,期待能在家門口奪冠,而且還盼著能重現他偶像歐文斯的輝煌戰績,也就是一舉奪得四枚金牌。
夢想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一九八四年,卡爾劉易斯在自家門前遇到了他一生中的對手。用中二的方式來說,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宿敵。
來自中國的宋。
那一年,他連著丟了兩塊金牌,一百米和兩百米這兩項世界矚目的比賽,他都輸了,還是那種輸了比賽又輸人。哪怕同時他也取得了跳遠和四乘一百米接力賽中,仍然以絕對優勢獲得了冠軍,依然不能叫他釋懷。
團體賽和個人賽,在國家看來是沒差,可對於運動運本人而言,卻是截然不同的。至於跳遠,那屬於田賽範疇,而在奧運會徑賽場上,至今為止他還沒有獲得過任何一枚個人賽金牌。
貌似以後也難。
此時已是八五年年終,大洋彼岸的美國正在歡度聖誕,可惜劉易斯再也沒了這個心情,哪怕這一年,他跑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可那個成績卻仍無法超越臭蛋。
洋鬼子不知道啥叫“既生瑜何生亮”,他隻是在舉國歡慶的日子裡,感受到了生無可戀。
臭蛋什麼都不知道,萌萌噠他依然在陪女朋友吃好喝好。
轉眼間,就到了元旦假期。
國家田徑隊這邊,難得發了善心,給手下的隊員們放了兩天假。這點兒時間,家在外地的隊員也隻能去京市市區裡逛逛街,或者買些吃的喝的用的給家裡寄去。而那些湊巧家在京市的,倒是有福了。
照例,負責臭蛋等人的生活老師給老宋家去了個電話,這要是其他人,愛乾啥就乾啥,橫豎他們這兒也沒有年歲太小的隊員。可誰叫那是臭蛋呢?國家隊出了名的撒手沒。
於是,到了元旦這天的大清早,跟女朋友手拉手一起等在門衛室裡的臭蛋,看到了許久不曾見麵的家裡人。
“黑子哥!”臭蛋一聲高呼,成功的把已經下了車的毛頭又給懟了回去。
負責開車接人的強子,一個沒忍住直接趴在方向盤上,笑得渾身打顫,半天都沒能起來。還是臭蛋自個兒沒忍住,拉著女朋友顛顛兒的趕了過來,並在他女朋友
的提醒下,果斷的改了口。
“大哥,二哥。”臭蛋開了車門,先讓他女朋友上車,這才高興的鑽進車裡,整個人都趴在副駕駛座上,興高采烈的跟兩個哥哥套近乎,“這是新的車子嗎?我怎麼記得上次好像不是這個車呢?”
強子本來已經笑夠了,一聽這話又給趴下了,邊笑邊誇道:“臭蛋你最近記性真不賴,沒錯,我換車子了哈哈哈哈…”
其實也不是換了車子,而是前不久剛添了輛小車,至於原先那輛貨車,他也在開,畢竟他那個生意多半時候都需要用到貨車,又因為生意太忙了,他還特地培訓了個司機,輪班開。
“換新車子那麼高興嗎?”臭蛋迷茫了一下,很快就轉了話題,“大哥,媽呢?媽咋不來看我呢?”
“媽她現在已經走火入魔了,她說最遲今年年底,一定會給我找個好姑娘的,好叫我結婚。”強子也很無奈,好在今個兒才元旦,距離年底還有很久很久,這麼一想,他就無所謂了。
萬萬沒想到,臭蛋聽了這話還附和的點了點頭:“嗯,媽說的對。”
強子木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後頭坐著的臭蛋弟弟彆的都好,唯獨凡事都聽媽這一點,叫他格外的無語。
想了想,強子決定勸上一嘴:“你呀,不是已經訂婚了嗎?所以以後就不用聽
媽的了,要聽媳婦兒的話。那個老話不是說了嘛,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身旁坐著的毛頭斜著眼睛瞥了瞥他,雖然沒立刻吭聲,卻已經在心頭暗暗決定,回頭就告黑狀。
後頭的臭蛋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車子漸漸行駛上了公路,他似乎才忽的想通了:“我覺得我可以把媳婦兒和媽都記在心裡,我的記性沒那麼差。”又扭頭問他對象,“我該聽你的,還是該聽媽的?”
他對象正迫不及待的往窗外看,高興得眉眼彎彎。其實,比起心無旁騖一心訓練的臭蛋,其實她更喜歡出來逛,可惜既然已經選擇了當一名職業運動員,該承受的還得繼續承受下來。倒是聽了臭蛋這話,她想也不想就答道:“我還小,聽媽的。”
臭蛋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遂點頭:“我也還小,是該聽媽的。”
強子邊開車邊衝著副駕駛座上的毛頭擠眉弄眼,叫弟弟理都沒理他,這才忍不住開口:“你今個兒是咋了?從出發到這裡,一聲都不吭,你以前不是話多到惹人心煩嗎?”
“我說話你嫌我煩,我不說話你又問咋了,啥意思?”毛頭整個人格外頹廢的靠在副駕駛座上,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擋風玻璃,“我好慘啊!”
“得了吧。”強子懶得理他,索性提高聲音跟後頭坐著的小弟和弟媳婦兒說話,倒是臭蛋挺好奇的,在問過了關於他媽的事兒後,忍不住問起了毛頭。
毛頭咋了?他就是單純被針對了。
繼宋衛軍被趙紅英明裡暗裡的狠狠收拾後,毛頭自投羅網去了軍區,他以為最多也就是跟前頭夏天那時的訓練差不多,苦點兒累點兒,可總算還有個底線在。萬萬沒想到,覺得被毛頭坑了的宋衛軍,下狠心收拾了他,給他安排的是精英中的精英特訓,每天往死裡操練,一副非要在毛頭內心深處留下濃重的心理陰影一般,愣是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裡,讓毛頭感受到了來自於地獄的特訓。
“我叔啊,他可真是我親叔啊!”行至市區,毛頭才顫顫巍巍的開了口,語氣裡滿滿都是心有餘悸,“昨個兒我離開軍區,就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活著真好。”
強子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爺上回跟爸說,叫爸考慮一下,把你也過繼給四叔,爸他覺得成。”
“成個屁!我成年了!不,堅決不!”毛頭瞬間炸毛,雖說在軍區特訓那段時間裡,一看到他四叔宋衛軍,他就特想跪下來叫爸爸。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他現在自由了,才不要再去送人頭。
“噢。”強子特沒誠意的應了一聲。
毛頭還沒緩過來,也懶得跟他哥掰扯,橫豎這事兒本來就沒強子啥事兒,還不如回頭直接找爹媽說理去。
偏偏,毛頭是不吭聲了,強子卻反而沒完沒了了,他沒再招惹一看就隨時有可
能原地爆炸的親弟弟,倒是又跟臭蛋說了起來:“臭蛋啊,你彆老管毛頭叫黑子哥,他也演過彆的戲,那個…和平年代的英雄宋衛軍,看過沒有?”
臭蛋實話實說:“我忘記了。”
如此大實話,直接把強子噎了個半死,順便也把一臉喪的毛頭給激活了:“這你能忘了,咋就沒忘記黑子哥呢?”
“你黑呀。”臭蛋繼續往外蹦大實話。
“…行吧行吧。”毛頭還能說啥?一想到,當初是他瞎幾把亂教臭蛋喊媽,他就恨不得時光倒流把自己一巴掌拍死。可弟弟是自個兒認的,那也就隻能繼續捏著鼻子認下去了。
再看強子,他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樣,顯然也回憶起了當初自己瞎胡鬨,唆使公社書記員篡改戶口的事兒。不過,強子比毛頭心更大,在意識到毛頭衝著自己翻白眼後,他果斷的開腔:“蠢弟弟嘛,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反正沒人能比毛頭你更氣人了。”
“是啊,我特氣人。對了,臭蛋啊,回頭你見了媽,可千萬彆提給大哥找對象的事兒,媽老犯愁了,就為了強子這老光棍,她每天吃不香睡不好,你得記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臭蛋一臉懵逼,不能提為啥要告訴他?再一想,甭管提不提這事兒,媽還是要安慰的。
不提莫名其妙就被小兒子安慰一通的張秀禾,反正強子好氣,沒法跟臭蛋計較,他就開始懟毛頭。然而,就算毛頭今個兒喪得很,那嘴巴利索得還是把強子反懟一通。於是,強子更氣了,直到見著喜寶後,立馬上來就是一通告狀。
喜寶:…………
大哥跟她告二哥的狀,求問這個該咋辦?
不知道就找奶,喜寶隻遲疑了片刻,就果斷的轉身去找了她奶。
趙紅英問了事情經過,淡定的往喜寶手裡塞了一碗炸肉丸:“吃你的,看著就行。”就跟村裡貓狗打架一樣,不看著咋樣?誰勸誰傻子!
元旦雖然不能跟春節比,好賴也是個大節日,以前年景不好時,過年連個油花花都看不到,現在日子好過多了,碰上過節,當然是大吃大喝了。
炸肉丸、烤羊肉、燉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