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走廊剛剛做過清潔,空氣中充斥滿刺鼻消毒味,寂靜長廊猝不及防被電梯一聲滴音打斷,紛遝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而至,
陪著急救車跑來的男人呼吸急促,一路把人送到病房。
醫生在門口攔住他們,點頭示意稍作等候。
魏準啞著嗓音,“好。”
麵前門嘎吱一聲合上,
青年在機場時茫然無助的身影,冬日冷風無意一吹,將這人落葉似的吹倒下去。
許淨洲紅眼看他時的場景猶在眼前。
“怎麼回事?”遠處緊接著追來一道聲音。路導急匆匆跑過來,“剛才在飛機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暈倒了?小洲人怎麼樣?”
他話剛問出口,還沒來得及仔細看,
門前男人突然轉身,猝不及防伸手扯住他衣領,一把將他摔在牆上!
路導整個人都是懵的。
“路山意,”魏準死盯著他,“你他媽就是這麼照顧許淨洲的?”
路導連忙解釋:“魏總,我真的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小洲這一路都還好啊,”說著,他才回憶起一些細節,
“就是臉色有點差,人也沒什麼精神,拍戲前後興致也不高,”路導蹙起眉,“但身體上絕對是沒有問題的,不然我不會讓他硬撐。”
魏準也清楚是衝動,鬆開他。
大概半小時後,醫生從病房裡出來,詢問:“在場有家屬嗎?過來聊聊。”
魏準自覺跟過去。
“人剛才醒過來了,我也問過一些比較簡單的問題,”醫生走進辦公室,示意魏準把門關上,“你跟病人什麼關係?”
魏準眼皮不抬,“愛人。”
“啊,愛人。”醫生皺眉,“那你可不夠稱職,自己愛人身體出了問題,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現在才送到醫院。”
魏準沒吭聲。
“病人有低血糖,身上受過的老傷比較多,再加上連著幾晚連軸轉拍戲,身體吃不住暈一次是正常,”醫生說:“問題不大。”
魏準點頭,“好。”
“但我是個外科醫生,身體上的問題我就隻能看到這了,”醫生抬眸瞥他,“我啊,建議你還是帶他去精神科看一看。”
“……”
魏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一路著急跑來,呼吸還沒徹底平穩,魏準瞬間屏息,不可思議問:“精神科?”
“剛才病人醒過來的時候,情緒非常激動,說了一些偏激並且不太正常的話。後來我問過他幾個問題,他突然又不吭聲了。”醫生說:“前後情緒波動太大,況且我也沒有問什麼。這就有點不正常了。”
他抬眸瞥來,“稍後帶病人做一些生化檢查和腦成像,查一查總沒什麼錯,我看你也不像缺錢的人。為了愛人嘛,防患於萬一。”
魏準還是有些沒能回神。
他拿著單子回到病房,一路都在想醫生說的那些話。
進病房的時候,許淨洲正抱著蘋果吃,
他眨著眼盯過來,好奇看他手裡的單子,腮幫被蘋果塞得鼓起,像隻小倉鼠似的。
“魏總,”許淨洲笑得很甜,“您怎麼來啦。”
魏準抬頭看他。
“行了,我看小洲也沒什麼大問題,就好好休息,”路導也是個明眼人,眼觀鼻鼻觀心起身,招呼許淨洲:“戲也拍完了!你給我好好睡覺!”
許淨洲立即點頭,嚼蘋果。
病房的門嘎吱一聲關上。
許淨洲這才轉過視線,重新盯向麵前男人。
魏準跟他對視的時候,想起剛才醫生說過的那些話,突然好像抓住什麼。
青年看他時的眼神過分乾淨,甚至有些陌生,
明明出國前兩個人還吵過一架,當時許淨洲還被他氣哭了,後來他直接走掉也沒打招呼。怎麼這人現在見到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許淨洲從旁邊塑料袋裡掏出蘋果,遞給他,“魏總吃,這個很甜。”
魏準收回思路。
他走到這人麵前,接過蘋果放回袋子裡,“待會再吃。”然後把單子遞給他,“先跟我去做個檢查,做完檢查後帶你吃飯。”
許淨洲不大滿意他拒絕自己好意,但還是看了眼那張單子。
單子上的字清晰且熟悉。
他整個人猛地渾身緊繃,立即抵觸:“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麼要做檢查?”
“有沒有病得檢查以後才知道。”魏準說。
“我不用檢查也知道,”許淨洲堅持不懈跟他頂嘴,下意識往病床裡縮,小聲辯駁:“而且我沒錢,我不做檢查。魏總不要管我。”
魏準說:“我給你掏錢。”
這人眼底浮現出非常無語的情緒。
“你這個人好煩,”他撇嘴,“又不是你生病,你想檢查就自己去檢查,為什麼,”
話沒說完,
魏準上前一步,直接扣著人的腰扛在肩上,轉身就往病房外走。
許淨洲被他拘住,愣了幾秒方才回神,驚得睜大眼,
他氣到話都說不太清楚,掙紮兩下,“我自己會走路!你放下我我自己去檢查!”
魏準這次把他放下來,
又跟盯著自家小孩似的,半步不離把他送進醫生辦公室。
檢查做了半個小時。
等許淨洲再從辦公室裡出來時,這人眼睛好像比剛才還要腫,也沒有看他,就耷拉著腦袋自己往病房方向走。
醫生從辦公室裡出來,“家屬進一下。”
魏準盯著那人回到病房後,方才走進辦公室。
他在這段空閒時間裡將和這人相處的每處細節都回憶過,依舊沒發現什麼異樣。魏準做過許多種猜測,最後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是這樣,”精神科的醫生是個女醫生,口吻嚴肅,“我剛才和病人溝通過,也看了他剛拿到的那些檢查結果。”
魏準耐心等後話。
她說:“病人有重度妄想症,已經自己服用過一段時間的藥物抑製,現在病情加重,需要儘快治療才行。”
妄想症?
魏準動作一滯,
平時看起來那麼聽話乖巧的人,走到哪裡都討喜歡,跟他相處的時候就算發脾氣也生動鮮活,哭是哭笑是笑。
這樣的人,有
妄想症?
他沉默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
“藥物治療是必須的,但平時也要注意心理治療。病人發病,肯定是因為受到了外界刺激。“女醫生蹙眉,“妄想症患者對某些事有著病態執念,堅持相信那件事是真的。個人建議你平時最好不要隨便試圖改變他的想法,會刺激到他。”
魏準聲音艱澀,“什麼事?”
女醫生笑了,“這你得問你愛人呀,剛才時間太短,我跟他又是初次見麵,他對我警惕心很重,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魏準沒出聲。
見一個大男人坐在自己麵前反思,女醫生心下不忍,歎口氣,“誒,那我跟你說幾例我見過的妄想症患者,”
魏準說:“謝謝。”
“一般這種患者,都遭受過巨大的心理創傷或打擊,我見過一個上高中的小孩,從小養他長大的生母因為他的過錯意外去世,他就總是幻想生母還活著。”醫生一愣神,“被送來的時候,那小孩非說看到自己母親從樓上跳下去,要鬨著一起跳,還說樓底下有很深的河,跳下去不會死。”
魏準蹙眉,不大能把這些事跟許淨洲聯係在一起。
“還有個姑娘,是談十年的愛人要和她分手,本來都打算結婚了,結果發現愛人這十年一直都在背叛她,要悔婚,再去跟前女友結婚。”醫生說:“這個症狀輕一些,隻是幻想愛人還愛她,沒有鬨出什麼大生大死的動靜。”
魏準若有所思。
“我說這些,就是想提醒你什麼呢,”女醫生看眼時間,精簡語言直接講出重點:“在你愛人心裡,一定有個無法彌補的遺憾或者傷害。”
她加重語氣,“你可以多觀察,但千萬不能直接問,會刺激到他。”
·
李青到病房的時候,隻看到許淨洲一個人。
這人用被褥把自己裹成個粽子,仰起脖子看雪,跟隻貓似的乖巧漂亮。
“小洲?”李青小心翼翼走過去,擔憂問:“你怎麼樣?”
許淨洲回頭看他,“青哥。”
“誒,”李青蹙眉,“怎麼看你不太高興,是因為網上的事?”
“不是,”許淨洲撇嘴,“是魏總。他剛才把我帶到精神科做檢查,非說我有病,我都跟他說過我沒有病,他就扛著我出去,”
小和尚念經似的,嘀嘀咕咕沒完沒了。
李青捕捉到這一大串裡的重點詞彙:“精神科?”
“是啊,”許淨洲眨眼,“青哥,你看我像是有精神疾病嗎?”
李青搖頭,“不像。”
“就是,”許淨洲抱怨:“他還說幫我出錢,我又不想欠他人情,他還幫我。”
雖然想不通為什麼魏總要帶小洲去精神科做檢查,但當下最重要的也不是這個。李青摸了下這額頭,又看了眼旁邊醫生開出的檢查單,“我聽路導說你是暈在機場了,明明拍戲的時候還沒什麼問題。”
“啊?”許淨洲愣神,“我暈了嗎?”
李青抬頭瞥他。
“不然呢?”他覺察出什麼,“你以為你是怎麼來的醫院?”
許淨洲張口,剛要回答他這個問題。
男人推開病房的門,拎著幾袋子水果走進來,抬頭看向這邊。
“魏總。”李青有些意外,“您還沒走啊。”
魏準沒出聲,把一袋子水果放到桌上,從裡麵挑出個橘子,遞給許淨洲。
這人盯他一眼,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