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結束,你自會明白事情的前因後。”
謝星搖拍拍腦袋:“現在你隻需要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大哥哥博多才、悟性過,是個天才就夠。”
又開始。
晏寒來抿唇,一言側開臉。
“過,”謝星搖前行幾步,“既然百姓們的神識都在壇子裡,那這些被綁在樹上的光團又是什麼?”
她音量極小,開口時細細端詳身前詭異的樹枝,猝及防間,枝頭倏而一顫。
晏寒來蹙眉,手中有法訣掐出。
但預想中的突襲並未到來。
枝頭輕顫,離她最近的光團竟戰栗般抖抖,過片刻,出一道低低哀鳴:“嗚——”
緊隨其後,更多光團開始嗚咽。
謝星搖一愣。
晏寒來說過,這些光團儘是神識。
聲聲嗚咽稚嫩青澀,像是小孩無助的哭嚎,她有些摸著頭腦,嘗試與之溝通:“我並非沈府中,而是來此調查繡城魘術的仙弟子——彆哭彆哭,你們是誰,是什麼把你們困在這兒的?”
大多數光團瑟瑟抖,一時間光影亂顫,離她最近的圓團咕嚕一動,怯生生應答:“是……是桃花妖。”
“沈惜霜?”
“是姐姐!”
光團下意識加重語氣:“是、是更大的那個,這裡的主。”
……主。
謝星搖遲疑開口:“沈府老爺?”
好幾個光團上下晃動,像是頭。
心中疑團更多,她斂眉沉聲:“你們是誰?沈惜霜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光團:“我們是、我們是小花。”
另外幾個圓團嘰嘰喳喳:“小草!”
它們嗓音清脆,大多相當於族的幼童,謝星搖心知嚇唬得,耐心頭:“嗯嗯,小花小草小樹苗,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
“被大桃花樹抓來的。”
離她最近的光團年紀大些,說話最有條理,當它開口,其它神識紛紛噤聲:“聽說屋子裡的這棵小桃樹蘊藏有仙道聖物,為得到聖物的力量,利用我們供養它。”
以在這場夢裡,沈府的桃花才會開得最盛。
因為它本就是靠著其它精怪的血肉而生。
“小桃樹?”
它們沈老爺稱作“大桃樹”,晏寒來敏銳覺異樣:“這棵樹並非本體?”
“仙道聖物力量太強,尋常精怪很難駕馭,但會被它奪去五感,稍有慎,甚至要被吸乾靈力。”
知想到什麼,光團一抖:“以用另一棵桃樹作為母體,外宣稱是女兒——起初的時候,聖物需要的靈力算太多,便四處抓來我們這些剛成形的小妖怪。但知怎麼,自幾個月前起,靈力的需求越來越多。”
因為仙骨的力量在一天天蘇醒,仙骨力量越強,需要的代價也就越大。
謝星搖頷首:“以開始用魘術,繡城的百姓下手。如此說來,沈惜霜就是這棵被利用的桃樹?”
光團一默,半晌,左右晃晃身子。
一個搖頭的動作。
“這棵桃樹真正的主……”
它說著顫顫:“幾個月前,仙道聖物需要的靈力突然增多,桃花妖遭到反噬,經……”
龍平聽懂八成,聞言好奇道:“它主,為何這棵樹還活得好好的?”
晏寒來冷聲:“有彆的魂魄進桃樹的軀殼,為它延續生命,繼續做仙骨的載體。”
光團頭:“後來,我們就見到姐姐。”
它身側的另一個光團開口:“姐姐的主被壞殺害,她想報仇。”
“大桃樹和她簽訂契約,幫她殺掉壞,她的魂魄住進這棵桃樹裡麵。本來隻有個月的。”
又一道聲音響起:“但大桃樹想把我們獻祭,被她攔下。”
接著是抽抽噎噎的小男孩嗓音:“姐姐是為保護我們,才一直留在這裡……”
簡單來說,沈老爺找棵桃樹供養仙骨,沒想到桃樹遭到反噬,被仙骨吞噬魂魄。
沒有魂魄,桃樹一旦亡,仙骨也就沒載體。為延續桃樹生命,找來如今的“沈惜霜”,讓她的魂魄進入桃樹之中。
沈惜霜原本答應留在沈府個月,但為保護這些花花草草,一直沒離開。
它們很喜歡沈惜霜。
說起她時,原本暗淡的光團一個個散開瑩潤光亮,嘰嘰喳喳的低語充斥整間閣樓。
“姐姐說,等一切結束,要帶我們一起離開。”
“姐姐總會從城裡買給我好多好多糖。”
“姐姐說桃花是粉色的……我們年紀太小,分清顏色,等長大一些,能和她一起去賞花。”
沈惜霜的魂魄進入桃花妖的軀殼,以當她在原文去,桃樹也就隨之枯萎,顯露出仙骨。
至於真正的幕後黑手……全然沒留下一線索。
《天途》裡的故事,被完完全全推翻。
謝星搖隻覺耳邊嗡嗡作響,陡然之間,耳邊嘰嘰喳喳的童音約而同停下。
“……來。”
一個光團碰碰她指尖:“們來。”
謝星搖驀地轉身。
一刹間月滿窗楹,寒光如雪,鋪天蓋地的殺氣席卷而來,尚未到她身前,便被青衣少年掐訣攔下。
殺氣散開,月色冰冷,映出密密麻麻的漆黑影子。
“你們個。”
為首的犬妖笑意猙獰,手中長刀鋒利無匹:“找吧。”
在身後,數十隻妖魔邪祟目露凶光。
樹枝上的光團顫抖止,漸漸回歸暗淡。
“久聞觀景閣大名,這座樓既然修,就是讓上來觀景的嗎?”
謝星搖禮貌笑笑:“話說回來,還要感謝大相贈的令牌。”
她把“大”二字咬得極其微妙,饒是龍平,也能聽出其中諷刺的意思。
出料,犬妖然大怒:“你這混賬,僅騙我還——殺們!”
話音方落,妖邪群出。
龍平這輩子沒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麵,與之相比,獨居的藤妖活像個空巢老。
閣樓麵積大,眨眼便是暗影連天。濃鬱妖氣好似洶洶浪潮,被裹挾其中,連呼吸都做到。
那個高高瘦瘦的青衣哥哥動作凜厲又迅捷,在無數黑影的包圍下,竟能和它們勉強打成平手。
至於紅衣服的漂亮姐姐——
“給你。”
謝星搖由分說塞給個瓷壇:“這是我們的心魔,你務必拿好。要是被奪走打開,我們定會被心魔吞噬。”
她聲音大,奈何犬妖耳力靈敏,還是幽幽投來一道目光。
留給龍平反應的機會,謝星搖手心凝訣,擊退迎麵而來的一隻妖魔。
於是隻有龍平一留在原地。
犬妖輕揚嘴角,目露屑。
這兩個少年修為低,解決起來恐怕要頗費一番功夫,之中,唯有孩子是突破口。
把心魔交給保管,是紅衣姑娘最大的失誤。
謝星搖與晏寒來一左一右,靈力渾然如屏障,擊退有妄圖靠近的妖魔。
然而靈力畢竟有限,更何況此地是魘術的主場,妖魔鬼怪一個接著一個來,根本看到儘頭。
短暫一瞬,謝星搖的靈力倏忽一晃,露出一道小小縫隙。
是個機會。
犬妖咧嘴揚唇,舌尖舔舐尖利犬牙,向前揮刀。
瓷壇設有禁製,外無法打開,而作為魘術的一部分,理應當擁有這份權力。
刀光淩然,裹挾刺骨寒光。
謝星搖下意識去擋,奈何太遲太晚,雖然擋下大半,卻還是有刀光擊在瓷壇之上,出清脆一響。
哢擦。
瓷壇破,心魔出。
而心魔的主,會被卷入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
閣樓暗影流動,自壇中騰起的黑煙徐徐遮掩月色。
犬妖收刀入鞘。
成功。
全因的隨機應變,費吹灰之力就解決這個麻煩,如今們被心魔侵襲,八成喪失意識——
犬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青衣少年神色冷淡,掌心斷有猩紅血液緩緩淌出,無數妖魔的屍身躺在身側,襯得凶戾如魔。
男孩麵露茫然,像是知生何事,呆呆站在角落。
們都沒受到影響。
那紅衣少女甚至麵露微笑,帶兒欣慰地仰起頭,興致勃勃端詳空中的心魔。
怎麼回事。
犬妖怔然抬頭,望見心魔裡的畫麵。
兩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從未見過。
犬妖:???
“抱歉,這是我們個的心魔壇。”
謝星搖笑笑:“準確來說,是我和另外兩個朋友的。至於我,早就從心魔裡掙脫——謝謝你幫我打開。”
犬妖原地跳起:“你又騙我!!!”
笨蛋狗狗,真的很好用。
從進入魘術之前,她就在斷思索,應該如何離開。
就算殺光這裡的妖魔、燒掉眼前這棵桃樹,隻要幕後主還活著,的夢就會一直做下去。
更何況她和晏寒來的修為皆被大大削減,要是硬拚,還真打過源源斷的邪魔。
唯一可行的辦法,唯有破壞這場夢境本身。
在看見心魔壇的一瞬,有個念頭在她腦中慢慢產生。
穿越者們破開各自心魔的那個晚上,們曾彼此交流過自己的夢境。
溫泊雪從小到大沒有自信,害怕旁的嘲笑。夢裡笑聲止,而蜷縮在角落,許願讓身邊的一切全部消失。
月梵被重男輕女的父母重視,拚命努力也得到一個眼神。夢裡的她想方設法搏得關注,在一次次無視下,隻能佯裝大大咧咧地獨自訕笑,讓自己顯得那麼尷尬。
至於謝星搖她自己,無非是處在黑暗孤寂的房間裡,想聽任何的閒言絮語。
這是段風馬牛相及的夢境,然而一旦把它們試著交換順序——
虛空中魔氣滾滾,首先浮現出兩道影子。
交錯的心魔之中,“謝星搖”坐在黑暗角落,身邊的“月梵”停搭話,聲聲入耳,卻隻讓她心生煩躁,背過身去縮成一團。
被無視的“月梵”輕扯嘴角,尷尬輕笑,而另一邊,“溫泊雪”在笑聲中如坐針氈,身邊的一切景物逐漸消融,歸於黑暗。
於是“謝星搖”身邊更黑更冷,身處恐懼之中,少女愈願做出回應,自己藏得更深。
然後是“月梵”的訕笑。
以及“溫泊雪”引的、越來越洶湧的、經吞噬大半個觀景閣的黑暗。
——嗯。
一場成功的循環,完美的心魔永動機。
心魔之間的循環止,由溫泊雪引的黑暗虛空就會無限膨脹,哪怕席卷整個夢境空間,仍會停擴大。
如此一來,心魔越來越大,直到遠遠超出魘術的負荷限度,這場夢境被撐爆,自然也就隨之崩潰。
在遊戲術語裡,這操作名為“卡bug”。
心魔被她徹底玩壞。
眼見空間被吞噬休,犬妖抓狂:“這、這什麼?你們個——”
謝星搖溫和笑笑。
從她把心魔壇交給龍平的一刻起,就經布下局。
先是借由她口,把犬妖的注意力轉移到瓷壇上,再選定一個最容易接近的象。
在順理成章的心理暗示下,犬妖定會打起心魔壇的主意,緊接著,隻需要故意露出一個破綻。
犬妖目眥欲裂,龍平亦是目瞪口呆。
視線及之處,雙目無神的青年縮在黑暗裡停抖,麵色慘白的女皮笑肉笑。
而在最深的角落,少女默默坐在虛空之中,許是覺察的視線,幽幽投來一瞥。
冰冷的、毫無感情色彩的一瞥。
這一瞥沒有溫度,漆黑瞳仁裡歪歪斜斜寫著“柔弱無助”幾個字。橫豎放心下,仔細看半晌,才終於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目都寫著兩個字是“心魔”!
身旁的謝星搖碰碰胳膊:“龍平,你還好吧?”
默默抬頭,望見那張與角落少女如出一轍的臉。
理解。
覺得好恐怖,瑟瑟抖。
這個姐姐,她正常的。
她分明是散有黑暗氣息的源頭。
謝星搖站在漫天血光與殺氣裡,朝展顏一笑:“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是麵恐懼。”
話音落下。
哢擦。
夢醒。
時值傍晚,斜陽被遠山吞噬大半。
武館後院的臥房中,男猛然睜開雙眼。
夢裡的一切無比清晰浮現於腦海,最後與四目相的黑瞳仍曆曆在目,龍平竭力深呼吸,捂住心口。
都過去。
那隻是一場夢。
“夫君!”
候在床邊的紫裙女子麵露喜色,遞來一杯涼茶:“你終於醒!你被魘術纏身,墜入心魔之中,萬幸有兩位仙小道長出麵相助,才讓你脫離夢魘。”
“是、是麼?”
龍平飲下涼茶,隻覺心有餘悸:“夫,既然我醒來,你放心,為夫定會魘術一事調查清楚。”
回想起夢中見,握緊雙拳:“我破除心魔,世上便會再有恐懼之事。”
恰是此刻,房外響起咚咚敲聲。
“定是兩位道長來。”
紫裙女子上前打開房:“二位道骨仙風,你可得多謝謝家。”
龍平笑道:“那是自然,我——”
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
房敞開的間隙,夜色昏黑,燭火微搖,血一般的紅色閃過,繼而是張突然掛在邊的蒼白麵孔。
熟悉的神色,熟悉的相貌,熟悉的黑眼珠。
謝星搖朝房中探進半個腦袋:“嗨!”
一刹的寂靜。
破除心魔,世上會再有恐懼之事。
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是麵恐懼。
思來想去,腦子裡隻剩下獨獨兩個字:恐懼。
噩夢還沒醒。
隻一瞬。
五大粗的男雙目圓瞪,抱緊手中棉被,如竄天猴般騰空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