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阿椿的尖叫響徹廂房:“這、這不是曾欺負過小姐的惡霸和尚嗎?救命啊!”
家丁魚貫而入。
家丁們一擁而起,撲向曇光。
在被蜂擁而至的家丁架之前,為了讓一切顯得順理成章,曇光雙目濕潤,喊出句台詞。
“不要動,打劫。”
溫泊雪這頓飯也吃得不大踏。
阿椿不願浪費家小姐的心意,好心出言安慰:“道長莫怕,劫匪定被送去了官府。”
……心裡更不踏了!
一頓晚餐吃完,月梵悄悄寫下一張傳訊符,寄與官府裡的捕快錦繡姑娘,讓她去撈一撈人。
“時值春日,沈府是繡城有名的賞春之地。”
沈惜霜似是心有餘悸,麵色微微發:“二位可想在府逛逛?”
月梵略作思忖:“聽聞觀景閣視野開闊——”
倘若能進觀景樓,定會發現更多線索,然而沈惜霜的立場,恐怕不會答應。
她得試探,沒什麼底氣,尾音堪堪懸了一半。再看沈惜霜,果然麵露難色:“要進觀景閣,需得經過我爹同意。”
果然。
月梵心下暗歎,卻聽她話鋒一轉:“不過……二位若是想去,我許能悄悄破個例。”
月梵:???
這麼好話嗎?
觀景閣宛如一座通天樓,螺旋式長梯連通始終。
月梵與溫泊雪跟在沈惜霜身後,不知了多久,在倒數第二層停下。
螺旋長梯仍在往上蔓延,但頂樓全被木板隔住,無法窺見一絲一毫。
“頂樓被爹爹設了術法,旁人闖入,會被發現。”
沈惜霜低聲笑笑:“爹爹很喜歡這座樓閣,每月五,都會登上頂樓賞景。”
術法,每月五。
在原著裡……根據主角團後來得到的情報,幕後主使桃樹為載體,吸取仙骨靈時,就是一月一次。
這也太巧了。
溫泊雪在心裡牢牢記下線索,聽身邊的月梵暗暗傳音:[這沈小姐……還真是知無不談,跟遊戲裡發線索的npc似的。]
她傳音結束,口適時應聲:“每月五,不就是今天嗎?”
沈惜霜抬眸,眼破天荒閃過一絲稚氣的狡黠:“所我們得快啦。”
月梵靠近窗邊,不由發出一聲驚歎。
此時已入傍晚,山一寸寸吞沒斜陽。日光熹微,好似濃墨鋪展,暈染整座城池。遠處的千家萬戶繁燈亮起、光波流轉,漆黑屋脊宛如匍匐的獸,勾勒出道道起伏弧度。
長街兩旁花團錦簇,處處可見粉鵝黃,柔軟色彩與夜幕融為一體,一線風,鳥雀鳴啼不絕於耳。
而們立於全城之巔,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天邊。
她看得入神,心下忽地一動:“沈小姐……看不清城的顏色嗎?”
沒料到月梵竟會想起己,沈惜霜一怔:“嗯。”
她向前一步,不動聲色掩下眸底情緒:“我修為不高,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也許還要再多修煉一時日吧。”
這然是謊話。
屬於她的眼睛,或許永遠也沒辦法看清身邊的物事。
沈惜霜暗暗一笑。
精怪初初生出靈識時,由於修為淺薄,並無五感。
她還是一棵祈願竹的時候,曾潛心修習多日,眼見即將能看清顏色,主人家卻出了樣的事。
一家三口無人幸存,凶手逃之夭夭。於是她和個男人做了交易,由她充當仙聖物幾個月的容器,而助她複仇。
仙聖物強悍,於她而言無疑是沉重的負擔。
每到五夜裡,個男人汲取靈時,她的神識都會大大受損。
可她心有牽掛,還不能離開。
“沈小姐!”
一旁的溫泊雪突然出聲:“個……你可試著想象一下,桃花的顏色,就是冬天很冷很冷,你在雪地裡,忽然看見一堆火。”
言語笨拙,不擅長措辭造句,也不大懂得安慰人,著摸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你然而然就會覺得很暖和,就是粉色。”
沈惜霜沒話,扭頭對上目光。
溫泊雪覺得緊張,呆呆挺直後背。
半晌,她輕聲笑笑:“色呢?”
“色就是——”
眼見得了回應,溫泊雪底氣更足一:“還是冬天,你早上起來打開窗戶,吹到第一陣涼風,冰冰涼涼的,不過感覺很清透。你看邊的梨花、玉蘭花,都是色。”
月梵站在窗邊,拿手托著腮幫:“也可是很熱很熱的夏天,你忽然喝下一碗冷凍糖水,清淩淩的。”
“然後是黑色,你仰頭看一看,現在的天空就是黑色。”
溫泊雪:“嗯……黑色就是,你見過泥巴潭嗎?黏糊糊的,顏色很深很重,讓人覺得有點壓抑。”
沈惜霜順著的指引,抬頭望一眼夜空。
眼前仍是死水一樣的視野,她卻極輕極輕笑了笑:“綠色呢?”
溫泊雪:“啊?”
“我聽很多草木都是綠色,比如竹子。”
“綠色。”
青思忖片刻:“綠色很漂亮,我不大能得上來……大概就是夏天的正午,天上突然下了場雨。”
想著一頓:“雨很大,劈裡啪啦,你本來覺得很熱,暑氣忽然之間就全部消失了。樹葉、青草和房簷都被雨滴打得啪啪響,遠處的山上蒙著一層霧,綠油油的,像畫一樣——總而言之,是一種很能讓人高興的顏色。”
沈惜霜笑:“讓人高興的顏色?”
“應該是吧。”
溫泊雪撓頭:“你看過我的文試考卷,知道我不大會講話。”
沈惜霜靜靜看著。
“溫道長,”半晌,她不知想到什麼,尾音噙出淡淡的笑,“果然是個好人。”
溫泊雪又懵:“啊?”
不習慣如此直的誇獎,後知後覺擺擺手:“我就隨便。”
身旁人沒再言語,轉頭望向窗。
晚霞緋紅,倒映在她溫和靜謐的眼底,恍如冰湖消融。
惠風和暢,夜色微涼,她看不清遠處景象,隻覺眼前所見如同墨團。
然而不知為何,當清涼晚風拂過耳邊,沈惜霜忽然生出幾分從未有過的感受。
鮮活而流暢,好似擁有體,無比溫柔地同她相撞。遠處的墨團片片融化,變成雨,雪,或是風。
“溫道長曾經問過我,為何會對你們出手相助——道長似乎總是覺得己不夠好。”
立在窗邊的人影倏忽一動,沈惜霜在殘陽的餘暈裡同目相對:“或許……你比你想象,更值得讓旁人上心。”
溫泊雪被誇得滿臉通紅。
直到離開沈府,仍然是呆呆地一臉懵。
月梵伸出右手,在眼前揮一揮:“你還好吧?不會被攻略了吧?挺住啊!”
“我我我很好。”
溫泊雪抬手輕拍側臉:“我很少被人誇獎嘛。”
月梵不解:“你不是逐夢演藝圈的奶油小生嗎?怎麼也得有幾個粉絲吧。”
“但是討厭我的人更多。”
溫泊雪稍稍泄氣:“而且現裡真正和我接觸過的人,都覺得我沒什麼能,隻能靠臉混飯吃……雖然這是話。”
之後來到修真界,《人們一敗塗地》也像個休閒娛樂的諧星道具。
又想起己個心魔,後腦勺陣陣發疼,眼看快到客棧,忽然聽見身邊月梵的笑音:“搖搖!”
一抬眼,果然見到謝星搖與晏寒來。
溫泊雪收回心思,好奇開口:“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怎麼行色匆匆的?找到凶手了嗎?”
“來不及細了。”
謝星搖深呼吸,一口氣把話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沈府老爺,我們在夢裡破了魘術,身為魘術母體,定會察覺。於而言,己身份敗露、繡城不宜久留,現在很可能……已經在銷毀證據,欲圖逃竄。”
而毫無疑問,將要銷毀的主要“證據”,是觀景閣裡花花草草的神識。
還有沈惜霜。
每月五,是沈府老爺登上高閣觀景的時日。
沈惜霜心暗嗤,在渾身上下的劇痛裡,視野更加模糊。
沈老爺名為“沈修文”,是一隻金丹的桃花妖。每月五的“觀景”,其是為汲取靈,增長修為。
而作為仙聖物容器的她會受到極大反噬,非但神識受損,五感亦會暫時喪失大半,形如廢人。
這種感覺很是難熬,沈惜霜無數次想過求助官府,沈修文卻握著一團樹靈的神識告訴她:“官府若是知道了,你覺得是我被抓更快,還是它們死得更快?”
頂樓裡,關押著被困在這裡的幼小精怪。
草木無父無母,起初仙聖物並不需要太多靈供奉,沈修文為圖省事,抓來這弱小的稚童。
當沈惜霜進入沈府,在第一次被汲取靈的夜裡,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讓她失去意識,恍惚躺在地上時,有片小草戳戳她指尖,遞來一捧水。
從後,她便與它們漸漸熟識。
也為它們的緣故,選擇了繼續留下。
今日不知為何,沈修文行色匆匆,吸取的靈也格多。當汲靈結束,沈惜霜眼前一片漆黑,頹然癱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若是往常,會春風得意地離開觀景閣。
但今時今日,在視野完全喪失前,沈惜霜模模糊糊捕捉到男人的影子。
並非是離去的方向……沈修文去了暗室。
暗室之,是藏匿著的、用來威脅她留下的花花草草。
壓抑沉悶的氣息將她死死攥住,沈惜霜心覺不妙:“你去暗室做什麼?”
“有人破了魘術,我們得離開繡城。”
沈修文心情煩躁,並不瞞她:“它們已是無用之物,累贅而已。”
她聲調沙啞,陡然拔高:“你分明過,隻要我還留在這裡,就不會傷它們分毫!”
回應她的,是男人一聲冷笑。
“當真了?不過哄哄你罷了。”
沈修文輕嗤:“我就算殺了它們,你能奈我何?如今我修為大成,你覺得己能從我手裡逃開?”
……混賬。
惡種。
視野一片昏黑,沈惜霜咬牙起身,渾身無,重重摔倒在地。
她根本鬥不過。
曾經的她沒辦法保護主人一家,現在麵對麼多生靈的死亡,同樣無能為——
如今無路可,她必須儘快找到溫道長。
目在劇痛下完全喪失,沈惜霜再一次支撐起身體,雙腿劇顫不休。
看不見周圍景象,小小閣樓也就成了令人恐懼的迷宮。耳邊冷風簌簌,她摸索著步步向前,指尖冰涼,忽然停住。
在一片森冷空氣裡,隱隱約約地,她觸碰到一襲軟布。
衣服上的軟布。
下落針可聞,恐懼感化作縷縷寒氣,她脊背一直躥上脖頸,沈惜霜屏住呼吸,緩緩側過頭去。
有人。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邊,默默旁觀她的表情與動作。
沈修文,從未離開。
這個念頭劃過識海的瞬息,耳邊響起低低一聲笑音。
冷淡,惡劣,陰冷,如同汙濁的泥漿,裹挾無儘殺意。
男人輕笑道:“你想去哪裡?”